“白逐......白逐......你们把东西......东西藏在哪里了?”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白逐忙走到床边俯下身,握住太太乱抓的手,“该还回去了......求你们......还回去......”
老太太张着嘴,黑洞洞的嘴里看不到牙齿。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不成样子。眼皮耷拉下来,眉毛也淡得几乎看不见,手背上全是褐色的斑点,像一截干枯的焦木,碰一下就会碎成齑粉。
白逐扭头看到墙上的时钟,还有桌上的日历,她看到今天这个日子是用鲜红色油墨印刷的,突兀地出现在一堆黑色的数字中。白逐突然意识到,时间到了,就在今天。
把手从太太的手中抽出来,白逐沉默着退后,离开床榻一些距离。她看着一位耄耋老人因为心脏病和魇症发作在床上痛苦地挣扎翻滚,不为所动。房间里回荡着同样苍老的哭泣声。
那声音就像是从百年前发出,穿过时光来到现在,来到这间房中,在房间里四处乱撞,碰起灰尘。它不知道自己已经老掉了,还以为自己很年轻。
“给她注射氰化钾。”白逐搭着手说了一句,神态淡然而安定,“就这样吧,不救了。就这样吧。”
医生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白逐,明显在犹豫。白逐转过眼睛看了他一眼,像是挑着刀锋,不见怒气,却让人感到寒冷。医生知道这是鲲鹏门下的白家夫人,真正的簪缨侯爷。
他默默从箱子中取出了氰化钾的药剂瓶。老太太蜷缩着干瘦的身体猛烈喘气,全身痉挛;医生在一边装好氰化钾的针管;白逐站在更旁边一点,搭着手背,长眉深目,气象庄严。
针管扎进静脉,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按下拇指,将针管推到底。白逐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大块堆叠的明暗中,一个人的灵魂亮起来,然后慢慢散去。灵魂原来轻得像露珠,太阳一出来就蒸发成水汽。
白逐转身走到一边的柜子前,随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医生注射完毕后收好针管,看着已经了无声息的徐太太,摘掉口罩,冷汗让他的眼睛异常湿润。他抖着下巴盯着太太扭曲苍老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很快的收拾好箱子,再关闭所有医疗仪器。
“夫人,徐家太太已作古,您接下来怎么办?”医生问。
“选一个继承人。”白逐说,她看着抽屉里的东西,“这种简单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另外,幸苦了你了,医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我会付给你工钱的。”
医生不想在这里多待,道谢之后拎着自己的箱子转身走向内间房门。白逐猛地抬起手,她手里握着一柄枪。一声枪响过后,医生应声倒地,血从他的胸前流出,流到雕花的床下。
房间里重归寂静,白逐擦了擦枪柄,然后把枪丢回抽屉。她不紧不慢地关好抽屉,揩去一朵木雕海棠花上的灰尘。她穿着黑色的上衣和半裙,侧着高挑的身子向挂着相框的墙壁透去缅怀的目光。每天都仔细打理的头发在额边卷着波浪般的弧度,有几缕垂挂在脖子旁,犹如藤萝开了花的姿态。
白逐看了眼已经死去的徐太太,再看看墙上的照片,年轻的季家家主和年轻的徐太太,太太穿着婚纱,她很漂亮,是个难得的美人。这间屋子里的墙壁、立柜、床榻、桌椅乃至空气,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灰尘味,是一种被掩埋在时间的狂沙下久不见天日的绝望之感。
白逐听见时间远去的脚步声,那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那些久远的辉煌的岁月,都一并储藏在昔年的光阴中。未来迟迟没有降临,从旧主人的尸体到新主人的手,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白逐笑了一下,绕开流淌的血泊,跨过医生的尸体离开了房间。她在身后轻手把门带上,似乎是在维护谁的梦境。她来到外间办公室,从某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皮箱。打开箱子,里面叠着几本厚皮手册,旁边是捆扎好的旧报纸。
白家夫人提着这个箱子离开了房间。
三叠站在后院的花房里,他看到花房中央挂着一块齐整的白绢,阻隔了另外一半空间。花房中的花已经枯萎了一半,有些倒还是鲜活的。同样,几口瓷缸中养着莲花和鱼。
“您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三叠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白逐站在身后,穿着妥贴的衣装,姿态从容。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多了一个箱子。白逐见三叠不言语,又笑着重复了一句:“您在这里干什么?”
“啊,夫人,我就是随便逛一逛,我很喜欢您的花园,于是就到这里来看了看。”三叠抿唇道,“如果冒犯到您了,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