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老的管家端着盘子从隔扇后面绕出来,影子照在浮雕墙壁上,和塞弗尔瓷器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夫人还没回来吗?天色已经很晚了。天气越来越糟糕,这样下去可不行。”
符阳夏见他过来,按灭了屏幕,光线又暗淡了不少,这样的夜晚适合昏睡,一觉睡到天明。他眨了两下眼睛,不露声色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笑道:“再等等,也许她明天回来。”
老管家把果盘放下,里头放着些新鲜水果,这个时节吃到新鲜水果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符阳夏看到几颗橘子,是熟的,闻起来有种甜甜的香气,皮色亮得像要烧起来。
“现在还有橘子出产?”符阳夏点燃一根雪茄,烟雾在闪光,像是一个神迹,“我记得前几天果园才贴出告示,说低温影响,橘子减产,价格翻了一倍不止。”
“这是果园最后一批橘子,接下来是长时间的超低温,为了减少损失,他们决定关闭果园,因为维持园内恒温是一件不轻松的事。科学院研究出了更耐寒的树种,前途光明。”
说完管家就听见符阳夏在笑,他手指夹着雪茄,烟在嘴里滚一圈就散出去,味道像丝绸一样柔软浓郁。他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管家可以坐下:“趁着空闲说会儿话吧,这样会暖和一点。”
管家在旁边的小扶手椅上坐下,他穿着平时工作时得体的西装和皮鞋,头发往后梳,戴着小小的眼镜,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精明而慈祥。围绕在符阳夏周围的人,都优雅、渊博、有教养。
“先生似乎每晚都很晚睡觉,我猜您住在办公室的这段日子,一定是彻夜不眠了。”管家笑道,他与符阳夏说话的时候很轻松,仿佛两人是老友。
“睡着了就做梦,都是噩梦,每次都被惊醒。”符阳夏说,他的脸掩映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中,显得朦胧起来,“久而久之我就不喜欢睡觉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有什么办法呢?”
“噩梦都来自于心里的阴影,愁闷的情绪总是会让人心神不宁。您得时常想一些快乐的事,让您的梦境变得明朗美妙起来。上帝喜欢快乐的人。”管家说。
符阳夏看了他一眼,伸手把雪茄的烟灰都落在玻璃缸里,问道:“你信教?”
管家摇头,喝了一口热的茶水,说:“不,我不信教,我的妻子信教,她每个周末都拉我去郊外的教堂做礼拜。但我不进教堂大门,我只是坐在外面的咖啡馆里看报纸,等她走出来。”
说完他看看表,露出笑意,又有些担忧:“明天就是周末了,她一定又要拉着我去。我女儿说她的飞机明天下午落地,她刚从伦敦回来,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不会出事的。”符阳夏很快地回答,他眯起眼睛看雪茄越烧越短,“哪会有人这么不幸,你那么快乐,上帝一定很喜欢你。”
两位老人笑起来,管家脸上放出异样的光彩,似乎年轻了十岁。过了一会儿管家问起符衷的事:“少爷很久没有回家了,他还好吗?”
符阳夏沉默了一阵,手指把一颗橘子拨到面前,绕着中心画圈,不疾不徐:“......他很好。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回家了,不会太久的。等天气回暖了,他就回家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风暴散去,等着天气回暖,等着春天来临。仿佛只有那样才能看到希望,就像人类在黑暗中跋涉千里,总觉得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见到光明。也许那一会儿就是一千年。
管家注意到符阳夏拨弄橘子的习惯,趁着夜深,多问了一句:“我听说您喜欢橘子,但从来不吃,这是什么原因?”
符阳夏的手指停下来,他靠回覆盖有蓝色织金锦缎沙发,含着雪茄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他的语气里饱含深情:“有人喜欢吃橘子,我一直都记得,记了很多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了。”
“那个爱吃橘子的老朋友吗?”
“是的。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包括我的噩梦,也与此有关。我也曾有过快乐的日子,我也曾在乐土上生活。只不过那些一尘不染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时代变了,我们都老了。”
“那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啊。”管家说,“能在多年之后仍记得老友习惯的人,一定是用情至深。我很羡慕您的那位朋友。”
符阳夏依旧望着房间中的某处,他没有看管家,他的目光不只局限于现在。风声在他身后敲打着窗户,他感到孤独,往事、妻子,所有人都在离开,不再回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符阳夏忽然说,他把雪茄送到嘴边,然后又放下,隐忍的眼泪打湿了眼眶,“就算我用情至深,他们也都在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