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咧着嘴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蓝眼睛里就像升起了一轮月亮。朱的心情跟着好起来,仿佛只要站在道恩旁边,就像站在了人迹罕至的湖水旁,月亮挂在天上,正好照亮了他的鞋跟。
季安排好一切之后离开了实验室,站在舷廊的一扇隔窗前,季面对着贪婪、疯狂地拍打舷窗的雪幕说:“那口井就是在冰川年打下去的吧?或者在冰川年之前?”
“在冰川年之前。”季宋临回答他,他们并肩站着,季始终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是我们还没到达海边时,临时挖下去的一口井,为了汲取下面的矿泉水。当时队伍里有很多人染病,非常缺水,于是只得动用器械挖了一口井。我们在那口井所在的河滩驻扎了四天四夜,然后才继续前行。”
“封住井口的钢板和牛皮是你后来加上去的吧?”
“是的。杀死龙王之后,冰川年接踵而来,平均气温在零下二十度。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地下活动,为了保护这口井的完整性,我只好封住了井口,还采用古老的封棺手法,活剥了一张牛皮,为的是不让一丝空气进入井内。”
“你为什么费尽心思想要保护这口井的完整性?”
“因为这是一个证据,是‘方舟计划’留下的证据。我得留下点什么来引起你们的注意,这样你们才能注意到我。”
季抬起下巴,看狂风掀起高高的海浪,开炮似的轰击在岸边的冰架上:“你们的队伍里有克格勃的人对吧?”
“啊,是的。你一定看到那些树干上的标记了,一个圈,中间一个盾形,然后有箭头指示方向。你对这个标记一定再熟悉不过了。”
“是啊,再熟悉不过了。在大兴安岭猎场的时候,你带我去过赤塔打猎。同行的还有魏山华、魏山华的父亲和外公,他外公是个老克格勃。当时你们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记就是这样的。”
季宋临笑了笑,没有言语,他大概想起了从前。季在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之后说:“十年后我又去了一趟赤塔,就沿着我们当年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杀死了一头野猪王。”
“碧山潭十年出一头野猪王,看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季宋临说,他脸上留着笑意,“你一个人去的吗?”
“不,魏山华和符衷也去了,我们一共三个人。”季简短地回答,他的记忆回到赤塔,回到林海雪原下。他抬起手摸摸自己冻冰的脸颊,忽然忆起符衷曾在冰天雪地中脱下手套,用掌心的温度给他捂暖,还在轰隆的机枪巨响中抱着他,轻声在耳边念着普希金的情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耳畔长久地回荡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季恍惚中听到耳边有声音,周围的凄冷的风声在消减,海潮退去,回到空气甘冽的贝加尔湖,回到成都医疗中心的烧伤病房里。季打了个寒噤,一回头,声音消失了,四周没有他的身影。
他的异样被季宋临看在眼里,但季宋临没有问什么。季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冰凉的耳朵,重新兜着手,此时他的耳朵尖也许是玫瑰红的,就像没有一天不光彩熠熠的夕阳。
在闻够了舷廊里渗透进来的冷冽、落寞的金属味后,一盏探照灯转过来,正好从结霜的窗外经过,把季面部的轮廓照得一丝不落:“你知道为了搞清楚你那些似是而非的暗语和标记,我们的人到底花费了多少脑筋和力气吗?我们不断地假设、猜想,做出最坏的打算,四处搜集资料和证据,甚至还走后门,动用了FSB高层的管理人员。”
“我能想明白,毕竟你们对我都不了解,你们也不了解‘方舟计划’,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你们。”季宋临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下去,“你们都不知道‘方舟计划’吗?”
季看了他一眼,转身绕过季宋临的肩膀,沿着舷廊往楼梯走去:“关于十年前的消息全都被封锁了,连星河都查不到,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只不过是一群不明就里的蠢货罢了。”
他走上楼梯,皮靴踩在梯步上,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季宋临跟在他身后,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有时候离得稍微近些,季会不动声色地站开一点。
季宋临问:“你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吗?你站得那么远,说话都听不见了。”
“嗯。”季冷淡地点点头,从衣兜里抽出黑卡,在一扇门旁边刷了一下,“我不想离谁太近,这会令我很不舒服。所以你最好注意一点,不管你是谁。你来了这里,就得明白我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