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他很了解?”
季想了想:“当然。在这里可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很有自信。”
我们了解的可能比我说出来的更多更深入,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季想。他不动声色,他把所有声色都藏进闭锁的心门里。季觉得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像证词,真诚、严肃、坦荡,不需要夸张,因为它本身就够夸张。有些感情大概天生不适合表露,在胸腔里明明浓烈馥郁,说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清汤寡水。
那些曾经以为永不消失的、理所当然会拥有的,最后都一并逝去。季总把希望藏在悲观的最底层,他早早地做好最坏的打算,却仍有要继续远征,这就是他永不言败的原因。就像破庙之中大梦初醒,听闻一夜风雨后,却见枯朽的佛像旁边生出了一枝梨花。如果哪一天他被炮弹击中,破旧的衣裳也形同君王的紫袍。
“哦。”季宋临停顿一会儿之后简单地点点头。
季没有理会他,重新挂上耳机,继续说着巨幕中的影像。观众席上坐满了基地中所有的执行员、专家学者和工作人员。几个炊事官也戴着帽子坐在后排,扣着双手,聚精会神地聆听。
“液体呈现半透明的暗红色,质地粘稠,腥味很重,我得戴上面罩才好过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物质,看起来像是鲜血,但也许只是铁氧化之后的产物。玻璃中掺入的试剂没有任何反应,元素成分未知。看来我需要更精密的分析仪器,但这只有在我到达地面之后才能实现了。”
季播放了一段符衷的录音,低头敲着手指,监视平板上的数据变化,半晌之后小声地说了一句:“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但幸好我还没有忘记。”
“什么?”
“没什么。”季抬起头,等录音结束,“符衷收集到的这一管红色的液体是什么?看起来像血,是龙王的血吗?”
“是的。龙王的血渗入地下,和地下水混合在一起,于是形成了这种黏稠的混合物。”
季没有接他的话,按着耳机说:“耿殊明教授,我需要您提供的化学元素分析报告和地图。”
耿殊明将报告传输到巨幕上去,地图浮现在投影池中,说:“化学元素分析报告中显示,只探测出了碳氢氧,其余元素未知,大概有十种以上,全都不在已知的周期表内。”
季看向季宋临,等他做出解释。季宋临面临这个问题也显得很无奈,他虽然没有开口,但季理解了他的意思。季没有多说,沉默了一会儿后指了指投影池中的地图:“你凿空的?”
“嗯,分子重组系统和大型机械的功劳。只要输入正确的指令,它们凿空一整条山脉只是几个星期的事情,它们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什么时候干的活?”
“冰河年。”季宋临回答,他几乎对每个问题都能很快地给出回答,仿佛已经把这些问题问过了无数遍,“我用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了这项地下工程,然后乘坐潜艇周游四海了。”
季倚靠在栏杆上,灵巧地转动一支水笔,他站得远,不愿意离季宋临或者人群太近,在巨幕散发的光线中显得冷清、不近人情。几秒钟后他同样冷清地笑了笑,说:“原来你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从一开始就布置好这个局,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我们上钩。你用你那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和象征物跟我们打哑谜,原本我们以为是神迹,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从我口中听到真相,是热情满怀之后的失望吗?原以为那些厚重的伏笔和铺垫能牵引出多么振奋人心的好故事,到最后却发现仅仅只是一个小人物在装神弄鬼而已。”
“是啊,敞开的花园,原本以为每一块砖都可能是特洛伊的城墙,但最后主人告诉我那只不过是地下砖窑厂出产的便宜货。”季说,“但你的陷阱确实巧妙得很,我很佩服。”
影像翻到最后,一片漆黑中闪烁着水泡,他们正在下潜。头灯照亮了下面的盐跃层,一棵枯树飘浮在跃层面上,像个黑色的水怪。季撑着手肘,默默地看着图像变化。在他身后同样是一群默不作声的观众,他们今天坐在这里,共同观看一段充斥着硫磺、沙尘和血腥味的往事,而这段往事在先前并不为人熟知。
“下面就是龙骨的存放地。”
深渊终于露出了面目,额外的光源添加进去后,巨大的骸骨呈现在众人眼前。长桥一般的骨架,蜷曲着,上面开满了红色的花。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巨幕中传来,也许是对巨物的恐惧感,也许是对未知生物的敬畏和震撼,那种压迫感犹如阴云笼罩在大厅上空,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逼来,要把人类扼住、压碎、清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