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的时候,理发师靠在门边看着他们肩并着肩地远去,眼睛弯弯的,闪闪发亮。
季把在转角处咖啡杯子扔进垃圾桶,符衷问:“首长,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季双手插在松松垮垮的裤兜里,背挺得很直,站在廊桥上俯瞰医疗中心的大厅,挣扎了一下,才点点头:“可以了,我们走吧。”
“如果首长舍不得这里,我可以跟上面说您还没有康复,需要再治疗一段时间。”
“不用了,我的治疗资料都是医疗部报上去的,你一个人说的不管用,小心挨罚。”季拍拍符衷的肩章,“我是执行员,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为了国家战斗。”
符衷抿唇,季的话带给了他思考的余地。季安慰了他两句,秀了秀肱二头肌,无所谓地笑笑,自顾自往病房去了。
“首长去哪里?”
“去病房,我去把我的徽章拿来就跟你走。”
符衷拉住季的手臂,季有些奇怪,符衷说:“首长把手伸出来。”
季莫名其妙,看了符衷几眼,摊开了手心。符衷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徽章,然后放在季手上:“我给您带出来了,所以首长不用回去拿了,我们直接去停机坪吧,您的专机在那里。”
手心那枚徽章沉甸甸的,是一棵巨树,树上有雄鹰,下面是执行部的英文。季凝视着雄鹰,雄鹰也在凝视着他,他从鹰眼里看到了额外的东西。季没想到符衷还去了自己的病房,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被子没叠成方块,床单也没有抻平,这不符合时间局的规定。但他只是这么一想,转头他就不在意了。
符衷没什么表示,他看着季,等他说话。楼层里播放着很轻的钢琴乐,是《梦中的婚礼》。符衷不才,五岁学钢琴,没有天赋,《梦中的婚礼》是符衷唯一会弹的曲子,温暖如风,柔如彩虹。
季未吐一字,符衷揣摩着他现在的想法,符衷一直都试图弄清楚自己的长官的内心。季把徽章小心地攥在手里,扭过头叫符衷上停机坪去。
医生穿着白褂子,胸口别着水笔,站在停机场的栏杆外。他别出心裁地端着一个旧搪瓷杯,里头泡着枸杞、金银花,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干部。医生站在直升机旁边送别,拍了拍季的手掌,尽说些俏皮话,逗得自己弯腰直笑,眼睛周围皱起了一圈褶子,衬得眼下的青影更重了。季锤了他一拳:“走了大猪,别想我。”
其实医生长得高且瘦,具有斯文人的气质,一点不猪,不知道季为什么叫他大猪。医生撩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头发,将双手插在白褂子里对符衷说:“好好照顾你首长,别让他碰刺激性的东西,如果他出事了我也要跟着完蛋,所以你得小心一点。”
符衷立在一旁,看了看两人,暗自不爽,但还是答应了医生的吩咐。
季不知为何突然笑得春风骀荡,拉着机门跨上去,惶然的狂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坐在副驾驶,戴上飞行头盔,看着底下的地面呼喝了一声。这种呼喝声常常在战场上响起,士兵出征的时候就会这么欢呼。季配合符衷开启了飞机的飞行系统,他那么熟练,好像还没有从战场回来。
飞机腾空而起,医生站在下面挥舞手臂,把手收拢在嘴边,仰头长长地呼喊了一阵。他的声音被惊慌的乱风裹挟着在个个障碍物之间碰撞,撞起一阵阵回音。等到飞机升入了高空,看不见影子了,医生才把搪瓷杯拿起来,转身走进电梯离开了这里。他觉得有点儿冷,秋寒钻进衣领里了。
季坐在符衷旁边,他不需要驾驶飞机,只得靠着窗户看底下的灯火。现在是下午2:30,飞到北京还有三个小时。
“首长为什么要叫那个医生‘大猪’?”符衷问,看了看季的侧脸。
微弱的光照在季的鼻梁上,他歪着头,眼里带有跳跃的光:“他姓朱,我就叫他大猪。”
符衷沉默了一下,又问:“那首长您叫我什么呢?”
季想了想,笑着坐起身子,正色道:“0578!”
“到!”
符衷应了一声,就像在日常训练时一样,季是教官长,符衷就跟着他练。季严厉非常,比雍首长严厉,人们叫他“鬼脸阎王”。符衷偶尔会把季惹毛,免不了跑圈和其他的惩罚。
季看了符衷一眼,笑起来,符衷也跟着笑,他们的眼睛里都反射着细碎的光线。幽幽的蓝光照在季的脸上,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远远地望着玻璃外的天空,灰色的云气扑面而来。
“那你叫我什么呢?”季突然问,问完了又有点后悔,这还能怎么叫呢?他思忖着,好像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他。季沉思时就不说话了,他喜欢静静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