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浏览报纸,这些报纸都是最新的,刚从坐标仪上传过来。他看到“北极黑洞”、“四号空洞坍缩”、“李重岩被指控参与恐怖袭击”这些标题,抬起头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睛也累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天看到的都是悲惨世界,他想看点能让人真心发笑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冷笑话也好。
他转过身,面向大海,广阔的海面上除了水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大陆早就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就算是在如此空旷的一览无余的地带,人也会迷路,然后才会感受到自然的浩瀚和奇异。季回头看到了巨鹰从远处飞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只知道眼前出现了鼓满空气的羽翼。
季开始用报纸折纸飞机,他会折很棒的纸飞机,能在空中平稳地滑翔。季咬着烟,心无旁骛地折纸,当把机翼折出来后,他看了看漂亮的纸飞机,觉得缺了点什么。季抽出口袋里的记号笔,在左边机翼上写下“符衷”,右边写下“季”,各画了半颗心,拼起来后就是一个整体。
他终于笑起来,等一阵风从背后吹来时,他拉开手臂,像掷标枪的运动员那样,朝着顺风的方向把纸飞机掷出去。飞机脱手而出,乘着风远去了,在广袤的海洋上方自由自在地滑行。身后猛地传来巨鹰的长啸,黑色的影子从头顶急速擦过,狂风拍乱了季的头发。
巨鹰伸出锋利的脚爪,擒住快要落进海里的纸飞机,尖啸一声,斜斜地升入足有九万里的高空中。
季一直在艏楼上站到风声停歇,手里的烟烧完后他才决定下去。那时已经看不见巨鹰的影子了,但季认为巨鹰能够跨越46亿年,把那个纸飞机送到符衷的手里去。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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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霖去了一趟废弃的科元重工大楼,这次他没有和林仪风一起。唐霖把车子停在荒草丛生的大门外面,下车后他看了看满目荒凉的郊外,侧身从爬满平枝子和爬山虎的保安室铁门旁走进去。他的皮鞋碾过积雪,发出嚓嚓的声响,就像踩碎了枯焦的黄叶。
他进入厂房的铁门,门上的棕红锈迹被雪掩盖了,看起来竟然光亮如新。他从另一边的楼梯走下去,刷开门禁后来到清洁干净的地下室里。唐霖沿着一条贴着警戒带和走廊来到玻璃门前,门内坐着一位女士,此时她正在研究时尚杂志上的首饰搭配。唐霖走进去时,女士把杂志放下,站起身。
唐霖身上仍穿着过膝大衣,肩上和头发上的雪都还没拍掉,他看起来行色匆匆。女助理领着他往里走,经过几扇门后来到封闭的金属磁门前。
“遗体保存在这里,停放了两天,期间请法医来鉴定过,她死于毒品过量注射。”助理输入密码,等了一秒钟后磁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隔着一层钢化玻璃,背后的圆台上停放着透明的玻璃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女尸。助理把圆台移到玻璃墙前,好让唐霖能看清棺材中的人。棺中躺着的是唐初,她穿着薄薄的白色衣裤,平放在身边的双手上露出结痂的疤痕。右臂的袖子卷到手肘以上,露出手臂中间的针孔,这地方就是用来注射毒品的。唐初面色苍白,像蜡做的一样,但蜡像的皮肤不会像她这么紧绷。唐霖觉得自己见到了真正的唐初。
“她死于毒品注射?”唐霖重复了一句,“还是过量?”
助理把文件递给他:“法医鉴定后写的报告,都写得很清楚了。死者生前有很严重的毒瘾,她就这样一针一针往身体里灌毒,直到最后那一针断送了她的性命。这样的例子可太多了,因为过量吸食毒品而暴毙,永远淹死在毒品给她带来的美好幻境中去了。”
唐霖沉默着一张纸一张纸看完,最后他把文件递回去,垂眼看着双目阖闭的唐初,他在这时忽然想起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唐霖忍不住又想起了唐初和唐霁刚来到他们家的情景,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唐霖的脑海里飘荡着夏天的气味,蔷薇、冰块和梅子汤,有人坐在窗台上听《夕阳》。
“我以为她不会死的,”唐霖说,“我以为她会一直活到唐霁回来,那样我们就又在一起了。但她还是死掉了。”
助理没有说话。唐霖还想问些什么,但他没问出口。不用问就知道唐初肯定是白逐送过来的。他只是隔了稍长一段时间没去找她,唐初就悄悄地死去了。
唐霖转身离开了磁门,他的眼睛红得厉害,但不是悲伤。唐霖又想喝酒了,他随便开了一瓶,倒进杯子吞了一口,酒精能让他捕捉到真实的灵魂。过了会儿他问助理:“唐霁怎么样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