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除了身边还没有那只承诺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虫。
他会回来的。白玖默默想。
他一定会回来。
简妮特开心极了,他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一条一条地数着症状,说肯定是有了虫蛋,一定是!
他小心翼翼地问白玖,“快半个月了,小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呢?”
白玖和他说的是郁涉是去参加诺克蒂斯的面试了,所以刚刚好避开了审判这一时期。但即便是面试,也应该回来了吧……
白玖神色一动,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平坦的小腹丝毫没有任何异动。白玖摸了半天,又失望地放下了手。
“明天出结果之后,直接传到我这里,我就不去医院了。”他对简妮特吩咐道。他讨厌医院永无止境的素白,会让他想起满是灰烬的原野。
“好的。那您好好休息。”简妮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不敢多说。
当晚,白玖睡得很早,他又做了一场梦。
这次梦里却不再是那些昏暗的过去,事实上,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好像全都随着那只让他痛恨的虫死去后而逐渐在他的记忆中褪色,而他的那一半被深深压抑着的,绝望的魂魄,也在一点点地苏醒过来。
他再也无需隐瞒什么,也不必再自卑,再怯懦。他相信他爱的虫会回来,而即便是只有他一个,他也会自己走下去,带着自己身体里那只尚且还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小生命,活下去。
梦里是三年前,他因为在那场战役中负伤,故而回到了统帅府修养足足半年。
那半年应该可以算是他将宝宝从科研所里接出来之后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明明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然而身量却着实不高,因为常年的病理实验而愈发瘦弱,整只虫都几乎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小郁涉似乎还有些害怕他,总是怯生生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自下而上地盯着他,柔软的黑色发丝垂在白嫩的脸颊旁,让虫禁不住伸手去狠狠揉一把。
他于是真的上手轻轻揉了揉。
小家伙缩了缩脖子,仰着头对头笑了笑,喊他,“元帅,您回来啦。”
他当时怎么回应的呢?他想起来,他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进去。
当时他还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卸下那戴了太久的面具,他不善言辞,做事说一不二,独断专行,从不知温柔为何物。
他看着这么个幼虫,只想着该如何让他承载着连带自己的那份自由,无拘无束地成长。乃至现在,也是一样。
他是沙漠旅者,原本并不敢希冀绿洲,却只是尝了一口清泉,便止不住地弥足深陷。
那场战役让他的身体落下了病根,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虽然每次见宝宝他都会学着控制,但身上那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威压又怎么能在朝夕之间消散?
有一次在餐桌上他发现郁涉在偷偷地观察他。
那种感觉是很奇异的。
就像是原来根本就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出现在那双晶亮澄澈得仿佛一颗琉璃珠一般的瞳仁里,被关注着,被在某种程度在意着。
就像是一条细小的藤蔓在心底挠了挠,几乎是让他下意识地就放柔了神色。
郁涉的确在观察他。
他观察他开会时微皱的眉心,观察他吃饭时刀叉的碰撞,观察他喝早餐奶时滚动的喉结,和那扣上制服最上面一颗扣子时,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的技术实在是过于拙劣,几乎是在下一秒,白玖就能发现。
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似乎他压根就不在意这种细小而谨慎的观察。
而事实上呢?他的心底一丛丛一簇簇地开起了小朵小朵的喜悦的花儿,又有谁知道?
他们像是两只单细胞生物,明明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却能够迈着着相似度惊奇的步伐,用自己的触角一点点地靠近彼此,互相温暖,互相陪伴。
一直到他的伤好,他和郁涉的关系才度过漫长的适应期,像是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温暖的春季。
……
白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被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这让他有种回归到遥远的虫蛋中的错觉。
梦里全是郁涉的脸。
幼年期还带着未退去的婴儿肥的,稚气的,英俊的,秾丽的……场景也在不断地变化,一会儿是那天和他同榻而眠之后醒来的清晨,一会儿是那天他从天而降,身后披着银光闪闪的翅膀,天神一般。还有那天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火焰在空气里燃烧,五彩斑斓的色块在眼前旋转,他恍惚中看到一张脸,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