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自私,脑子里没有对人际关系的正常情感,不在乎所有人,有时候这个“不在乎”甚至包括他自己。
所以这个认识没多久的医生死了就死了,他不是那么伤心,也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令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欠这个家伙的命没还。
他最终喝下那碗汤,心里想的是死了正好还命。
更何况,医生是被自己坑死的。
愧疚与自责要比伤心多得多。
欠别人东西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尤其是别人死活都不让你还的时候。
别人不以为意,你却平白觉得低了人一头。
妈蛋,老子要永远低你一头了。
第三个人还是不出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唯一认识的真实的家伙死掉了。
更孤独了。
沈怜站在那里站了好久,然后“呸”了一声回屋睡觉。
孤独个屁。
很棒,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给忘掉了,不过沈怜确定,是个好梦。
暖洋洋的。
“铛——铛——铛——”
钟声传来。
女人把沈怜拉起来,仔细整理沈怜的衣服,给沈怜扎好头发,牵着他出门。
阡陌交通,村民们都往一个方向走。
一池春水绿于苔,水上花枝竹间开。
衣冠整齐的族老们与依然花花绿绿像个鹦鹉的神婆就站在池边。
村民越聚越多,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不知事的小童也噤着声。
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穿着青袍,拄着槐木的拐杖,威严地开口:“赵家的婆娘已经生了第三个傻子了。”
神婆闭着眼睛,做了一个祭天的手势,用古怪的音调道:“该杀。”
后嗣可留,煞星必除。
第39章 陶渊明(四)
几个穿着黑色的类似于祭袍的老婆子走向沈怜身边的女人,扯开了他们牵着的手。
女人没有挣扎一下,只是扭头给沈怜了一个慈爱的笑。
她面容普通,这一笑却很美,很母性。
她被剥光了衣服,被人压着跪在了木船上。
另一群婆子端着蜂蜜走了过来,强行给女人灌下去。
这是今年的新蜜,蜂房里的蜜蜂采的最好的桃花,沈怜甚至能闻到空气里的甜香。
族老们和神婆神色庄重地站在一旁,而那些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围成一堆,颈项都伸得老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着似的,瞪大了眼睛盯着看。(注)
他们都不会注意人堆里的沈怜。
女人开始腹泻。
黑袍的婆子们依然在灌蜂蜜,没有人清理那些污物。
沈怜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源自古老波斯的船刑。
女人全身上下都被涂上了蜂蜜。
几个孩子低着小脑袋,兴奋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整个过程女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人群里的沈怜身上。
似乎有玉臂缠住了沈怜的脖颈,那人轻轻地呵着气,悠悠道:“小相公,这是你娘亲吗?小相公,这是你娘亲啊。这是你娘亲啊。”
“你怎么让她这么受苦,你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你真不是人啊。”
“你真无情啊。”
“你就这样看着你娘亲的身体,这样看着她受辱吗?”
“啧……”
画皮鬼的声音。
“她怎么会是我娘亲呢。”
木船被推入池水中。
船上的女人竟然开始唱歌。
“妾发初覆额间钿,桃花妆面细腰舞……”
“风传花信雨濯尘,桃灼时节出闺阁……”
“后房糊剪春罗,东浦花雕香出屋……”
她低下头,好像是在想词。
“我儿死于石瓮中,埋在桃花新树下……”
“我儿困于箱奁间,眠在落英缤纷处……”
“桃花树下泥销骨,桃花树下泥销骨……”
“我夫弃我罗堂前,桃花依旧荫后檐……”
“总角之宴笑晏晏,山桃红花满上头,山桃红花满上头……”
“一川春水拍山流……”
她突然抬头,看着沈怜,继续唱。
“我儿死于石瓮中,桃花嫣然出篱笑……”
“我儿困于箱奁间,桃花乱落如红雨……”
“我儿站在池水前,方池如鉴碧溶溶……”
“池边竹叶青可数,竹外桃花两三枝……”
“如今桃花半遮颜,似开未开最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