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啦。”御景还像从前一般轻轻摸着他的头说道。
焜瑝和御景其实并没有那样熟悉。因为御景太忙。她其实并不喜欢储君的身份, 只是众望所寄, 也尽力去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武斗派, 哪怕是同刚刚飞升的小神仙比剑也比裁决某个部族的生死更令她愉悦。
但她被交付了那样的重任, 其中还有帝尊与帝后的期许。
御景能给焜瑝的关爱也只是淡淡的一瞥, 或是无实意的笑——她还是更喜欢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或嘲讽、或刻薄。
御景站在凌霄殿中,那一幕当真刺眼。
九天光华皆于一人之身。
景剑从焜瑝身边飞起,直扑御景。
“你这破剑,是不是又给焜瑝添麻烦了?”
她应当称呼他为“陛下”。
焜瑝从御座上站起身来, 动了动唇,却惶然发现自己其实无力改变。
“辛苦啦。”那个女人这样对他说。
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夺走他的一切呢?
御景很好骗。
她并不傻。
但软肋太多。
其实不必多用什么算计。
强者总要比别人背负更多。
御景则是三界最强之人。
而她身上背负着天界,一个新生的、摇摇欲坠的天界。这枷锁已然牢不可摧。
只需让她知道,非她不可。
凡人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御景不是凡人,她是那个高个子。
御景再一次转世。
她取回记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冲上九重天。
还好有槐洲。
焜瑝不太记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乐神第一次向自己投诚是什么时候。
这无疑是个很能忍耐的男人。
焜瑝起初觉得他心思深沉……且他鞍前马后做了御景那样久的拥趸,确实不可信。
第三世的御景多么可怕啊。
她直接将那一代魔尊的头颅扔在了九重天之上,三尺青锋连斩七十八位神君,架在了焜瑝的脖子上。
浊气溢出,焜瑝几乎要被那浊气催动得睚眦俱裂。
她远比那魔尊更像魔头。
神君们将御景簇拥起来。焜瑝甚至短暂地成了阶下囚。
槐洲不愧是最了解御景的人。
“凡事皆是先有一,再有二,此后无穷无尽。”他若有所指地对焜瑝说道。
“如今是一?”
“不。”乐神勾起唇,“是二。”
其实转世多了,很多事就成了定式。再不用槐洲出谋划策,焜瑝也会对付御景了。
不必再靠御景对抗魔尊,抽出一点神魂来做出神剑,同样可使万魔退避。
御景心中本就存着善念,因此只需将她心中那点负面情绪抽离,令她忘却暴戾、忘却仇恨,便可得到完美的圣人。
一世又一世。
每一世的御景都被定好了命运轨迹,活不到记忆复苏。
只有魔尊卷土重来时被允许短暂醒来,而后为三界牺牲。
那些上古的神君也缓慢地陷入了沉眠或是直接消亡。新的神君们孱弱而忠诚,心藏欲念,于百万年不变的制度中迅速腐坏。
之后,也就从天界消失。
没有人记得御景。
除却天帝与槐洲。
焜瑝小小地发了善心,将御景描述成传说中的“剑尊”,予她百世流芳。
天帝是永远且至高无上的主宰。
他到底主宰了三界如此之久。
御景是什么呢?
失败者。
殉道者——
焜瑝虚着眸看向自己的姐姐。
是了,眼前这人修的是有情道。
剑仙们多修无情道,如此挥剑便毫无阻塞,才能以剑破万法。
御景生活的时代没有这样多的规矩。帝尊与帝后予她羁绊、教她何为同伴。剑是杀人之器,执剑者却各有不同。
被这纹章束缚着,焜瑝心中反而有些轻松。
他很讨厌御景。
最初是因为患得患失,此后却是因为旁的——无论焜瑝如何求索,御景都像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挡在他的面前。
景剑在九重天日夜不休地鸣叫,铮然作响。
焜瑝就被反复提醒这样一个事实。
他的帝位来得不正。
他残害了手足。
他是个偷窃者。
他……永远也越不过那山。
景剑和御景很像。桀骜的剑天下无双,却最终被最强的剑修所折服。
那是一柄不知道回转的剑。
只会循本心出鞘、见血。
焜瑝问:“这阵法之事,你一直知道?”
御景点了点头。
焜瑝恍惚竟要落泪。
他道:“帝尊与帝后离去时,从未告知我此事。”
还是槐洲告知,说昔年帝尊为防御景任性,所以才在景剑之中留下一道阵法。若御景真的难以抑制自身的凶性,或是一人独断,那就由景剑来裁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