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御景摇摇头:“我当时只是很慌张。即使是在长阳山,也没什么人愿意做我的朋友。只有槐洲愿意跟着我。我以为他当我是好友。”
如果剑也有道体,那么景剑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凭你那使唤人的架势,也想叫人家真心待你?】
【呸。】
御景细细地擦拭着景剑的剑刃。
那吹毛断发的剑,竟也像是绕指柔一般,贴在她的指腹之间。
“那时我还不明白。”
海浪极有规律地拍打着礁石。景剑迷迷糊糊中竟觉得仍是槐洲在擦拭它的剑身。
【唉,怎么就这样了呢?】
“好好说话。”它的主人微笑着,比从前要平和许多。
不,那只是一汪深潭,其下仍有暗流涌动。只是有的时候,旁人从外面看,却也只能窥得那平静无波的水面。
寡淡、冷寂。
【他害你的时候,你还不明白?】
御景抬眼望天际。
“那时我已知晓,有些人有些事再怎么强求,也不能回到同一条路上。”
她垂着眸,忽然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若在以前我定要亲手杀了他,可后来渐渐地我并不觉得一个人寂寞了。因为有更加值得去做的事——再漫长的寒夜都有足够明亮的光在前路指引着。等回头时,槐洲已走得很远。”
【……御景,你真是从头懒到尾。】
“谁说不是呢?”
景剑在她的怀里蹦跶了许久。它打定主意要戳破御景如今这层完美的面具。
【焜瑝总是同你没交情的。你为何纵容他?】
“是——但他在天界之主之前,是那两人的儿子。即便他们并不希望我因此有所迟疑,我却仍不愿动手。”
从前的御景孑然一身。
九重天太冷了。四顾无声,空无一人。后来她下了界,也只有一个柄不对付的佩剑、一个唯唯诺诺的随从。
——客观来讲,确实就是随从。
帝尊与帝后固然待她如亲女。
只是御景到底并非亲生。
她太强。
帝尊与帝后是生不出这样强大的孩子的。她是那个小家的一员,也是将来众人的领袖,注定要背负着重量前行。
畏惧、敬佩、疏远。
她在冰天雪地里待了太久,一点零星的火光都弥足珍贵。
其实御景并不需要温暖。
但美好的事物谁都不会嫌少。
仙人也与凡人一样,世间所有开了灵智的生物都一样。他们都会有各自的羁绊,并且成为彼此的不可替代。
御景享受着来自他人的温暖,最终清醒地认识到,她是最强的那个,因此失却了独特性。
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去而恸哭至地老天荒。
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存在而欢欣且目不转睛。
她像一柄剑,能庇佑世人安居乐业,也可使其遍体鳞伤。
——这并非什么大事,即使是从御景自身来说,她也不愿意同什么人凑得太近。只要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那么是否携手也无足轻重。
她甚至想好,若有朝一日真有无法挽回的灾难来临,她定要做第一个死去的那个。
她要执剑斩敌,杀灭一切危难苦痛。这样她自身也就成了和平本身,而非杀器。
在天界行走时,御景得了空便躲起来独自吹着冷风。她心里就在想着这样的事。
有帝尊、有帝后,这样的日子对御景来说很好。
可没了她,虽少了什么,却也是能过下去的。
那不如死得痛快热烈一些,既全了情谊,也更加畅快。
御景等来了那个机会。
景剑从未听御景亲口说过这些。
【你既然说出来,想必这些都做不得数了。】
它有些心虚地揣测道。
你不是还有我么?
景剑心里这样想,不免有些怨怼。
它愿意从今往后都将御景当做唯一的主人——实践已经证明,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乃至以后,都不会再有另一个御景了。
没有人能再御使景剑,也就不会再有人得到这个名字。
剑也需要剑客来成就。
它想起日后灵力凋零,想必御景出手的机会就更少了。
御景看着泛起一片片鱼鳞的天际,脸上却浮起笑来。
她仍旧是消瘦且伶仃的影子。
腰脊却挺得笔直。
“是做不得数了。”
“我过去想要第一个死去,如今却想长长久久地留在世间。”她眼中映着海波,海波中散着朝霞,“不能了,再不能了。”
景剑沉默了许久。
【回去吧,该等急了。】那是一种与海波全然不同的温柔抚慰。
月色揉碎在滟滟波光中, 有节奏地亲吻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如同春风拂面一般,予她以最深沉而静默的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