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六热情地给他介绍了各个名胜景点,光是紫鹿山上就有不少,却没想到那青年不耐烦道,“哎呀,谁问你那些山山水水了。我是说’好玩’的地方!”
重六眨巴两下眼睛,瞬间就明白了,“额……石榴街很是热闹繁华,尤其是在日落之后……”他接着把花街上的几位名伶美人如数家珍地介绍了一遍,听得那青年两眼冒光,塞了不少赏钱给重六。
重六心情总算好了点,把钱揣进围裙的兜里,借机打听道,“三位客官是从哪来啊?是怎么认识我们掌柜的?”
“我们是做商船生意的,这不出来散散心吗。”那黑衣青年靠在柜台上,倒也挺擅聊,”至于你们掌柜,我们也是听人说的。说他卖一些……有特殊功效的小玩意儿?““我们东家其实只是牙人,他认识不少工匠,确实都是有一些奇技傍身的。但我们东家只负责拉拢买卖立契约,其他的制作都是那些工匠的活儿。”重六说着,故意滴溜溜地转了下眼睛,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了那黑衣青年道,“不过……那些工匠做的东西可跟它们看上去的用途不大一样……”
“就是因为不一样才来找你们。”黑衣青年无所谓地说道,“我们常年在海上跑,经常会遇到怪事,尤其是最近……”
话说到这,他忽然警觉地住了口。仿佛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便岔开了话题,开始问起天梁城哪里的酒好喝了。
重六却暗暗思忖着。
海上遇到怪事……
他不自觉地想到自己那些古怪诡异的梦境……那些包围着自己身体的温暖海水……
重六常听不少说书人说过,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们,等于是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了包容一切也喜怒无常的神明。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狂风暴雨,每一次出航都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踏上陆地。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人通常都十分迷信,有不少自己的禁忌、规矩。
同时,他们也常常会在海上遇到难以解释的怪事。
海太过广袤,没有人知道它有没有尽头,毕竟没有人到达过彼岸。那阳光找不到的万丈深渊之底,就如一只永恒尘封的密盒,将寰宇最初的秘密和痕迹都藏在里面。谁知道那黑暗里孕育着什么会令人疯狂的东西?
重六想知道更多,于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是太辛苦了。我老舅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当了小半辈子的梢工。后来有一次出了海就再也没回来。倒是给我舅嫂托了梦,说他被困在船上下不来了……”
眼看重六一副痛心哀叹的模样,那黑衣青年倒像是十分感同身受,“是啊,干这一行,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得及时行乐啊!”
“小兄弟,你说有没有可能我老舅还活着?他们不是说海上偶尔会遇到那种船身完好但是找不见一个人的鬼船吗?”
“谁知道……海上,什么都有可能。”那黑衣青年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瞬的恐惧。他看看重六,显然有某种一直被压抑的倾诉欲。
而重六那张温和讨喜且十分真诚的脸,常常会催化加剧别人的这种倾诉欲。
“我要是告诉你,你可别到处嚷嚷。就算你嚷嚷,别人也不信。”
重六抑制着自己闻到秘密的兴奋,努力睁大双眼,显出真诚聆听的模样,“客官,您放心,我嘴不碎。”
黑衣青年看柜台上摆着两壶酒,顺手拿过来一壶,说了句“记在帐上”便打开猛灌一口,然后才徐徐说道:“大概是八个月以前,我们载着一船货从白鹭港出海,要一路往南走一直到奢密国去。路途很远,来回大概要一年时间。
最开始的两个月都挺顺利,风暴也很少遇到。我们那一船载了大概一百来号人,除了一些青头火儿和二十多名船客,大都是老水手了,大大小小的风浪都经过,不会随随便便吓破胆。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大风暴。我们收起了帆下了锚,躲在仓里等着风浪过去。这种时候你也做不了什么,附近没有可避风的港口,就只能听天由命。
再有经验的水手,那种时候也都心惊胆战。谁都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就是运气不好的那一次。我们船上载了好几只羊,都是怕风暴过不去,要扔下去给龙王爷送礼的。
后来风暴总算过去了。我当时是最先从船舱里钻出去的几个人之一。当时天上刚刚开始放晴,我光顾着看天色,没看脚下。一踩下去,就觉得猜到了什么又湿又软又滑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发现我自己踩在一团半透明的东西上,好像是一种颜色很怪的水母。但是它的皮下面,包着好多眼珠子……人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