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低头看了看画,又看了看走远的师兄,呆立了好半晌。
——
第三天晌午,一浮被师兄打发去山腰采买,这会刚走出山口。
一只白背赤尾小雀轻巧落在石头寺后山。盏茶功夫,一个身着雪青衣衫的孩童从密林里出来,径直奔向正殿后方的排排小院。
接连下了两天雨,路上湿湿黏黏的,青苔又长了一层。时值正午,庙舍很安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尧白在院外草叶上蹭干净了鞋,又掸了掸衣摆,这才上去推门。
尧白进来就注意到自己挂在树杈上的画不见了,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目光淡淡的,一触即离,然后随手锁死了院门。他的个子很小,要贴着门站才能碰到锁。
倘若此时身边站着人,就会看到这个小孩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朝后微微抬了下手,锁扣就“咔哒”一声合缝锁死。
轻微的落锁声像是落在水面的石子,下一刻,安静的院子亮起数道剑光,数不清的人从屋子里,围墙外、房顶上围过来。这些人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袍,手拿长剑,雪亮的剑刃上面还贴着红红黄黄的符纸。小院像是瞬间变得像一个戏台,屋顶和四周插满了长长的布幡,上面画着扭曲而丑陋的野兽。
这些人有老有少,一眼看过去只有一个熟人——一源穿着青灰僧衣站在房门前,隔着人群看着尧白。
“妖孽!”一源大声面色阴沉,朝他大喊:“仙门法师在此,今日料你难逃!”
所有人的剑都指着尧白,将他围在逼仄一角。这些仙门道长神情肃然,脸板地能擀面,丝毫没有因为尧白是个半大小孩有半分愧色。站在最前的一个中年道长似乎还很激动,他朝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就有人端着碗红呼呼的东西走出来,抬手就要往尧白面前泼,一边还念念有词喊道:“妖孽现行!”
一碗公鸡血尽数泼出,可面前妖怪小娃娃已不在原处。
尧白看了一眼与地上黑泥混作一处的血,“一浮呢?”他再次越过人群和一源对视,问他。
一源似乎没有想到生死紧要的关头,这妖孽没有恼羞成怒,没有狂性发发,而是轻声问他一浮在哪。
一源愣了,他无比清楚面前这个粉面玉琢般的娃娃是只妖,势必要除掉才行。可他又想起来,这妖来了这些日子,无论山中还是寺里,别说是人了,连只鸡都没丢过。
可他就是好的么···?
他忽然不敢再与尧白对视,眼神一闪,心里也跟着慌乱。一源按下心里挣扎,心想只要他走,只要他离开石头寺,离开他傻不愣愣的师弟,那就放他一条生路。
“你还想找一浮,”一源色厉内荏地怒道:“妖孽惑心,我师弟乃是修佛之人,心清气正。与你交好不过是为了今日擒你!”
尧白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站在那一动不动,像个假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尧白抬起眸,目光平静,开始打量起面前拿剑的一群人。
他们是一源从五十里外的仙山请来的,门派远近都有些名气。一看这小娃娃妖怪长得不是奇形怪状,身上又没什么妖气,八成是刚成人形,搞不好连人肉都没吃过。这样的妖道行浅,法力弱,除起来最省事,相当于白捡一功德。这样一想竟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个个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尧白打量了一圈,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透喜怒。
众人见他垂下眉眼,再抬头时手里多了把雪白透亮的骨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像是被牵了线,都不由自主看向砭魂骨。凡人肉体凡胎,根本经不住砭魂骨流出的煞气,哪怕一星半点。众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迷蒙,好似集体被抽干了魂,只剩一个躯壳被砭魂骨牵引控制。
灵力灌入,尧白缓缓抬起手。
这时,紧闭的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一浮惶急的声音透过陈年老木门,“小白小白!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尧白顿了顿。
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到门上,然后拍门声停了,一浮的声音也没了。
砭魂骨发出低低呜咽,很不耐烦。
然后尧白看到围墙上攀上来一只手,那只手拔掉插在周围布幡扔下围墙。紧接着冒上来一个脑袋顶。
一浮朝院里一看,吓得直接栽倒下来,“小白!”
他爬起来赶忙往尧白跟前跑,结果慌不择路踩到地上鸡血,扑腾着飞出去跌趴在尧白跟前,额头重重在尧白脚背一磕。
他一手扶着额,艰难抬起脑袋,泪汪汪地喊:“小白快跑,快跑,我师兄找了····”
他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缓缓往后瞥了一眼,他师兄找来的人不就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