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_作者:木苏里(228)

闻时在心里这么告诫着自己,却听见尘不到下了几步石阶又忽然停住。

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手指上的傀线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去,不松不紧地扣住了尘不到的手腕。

像一种无意识的挽留。

尘不到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线,表情里讶异不多,只是静默了片刻。

这其实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一件小事。

闻时却忽然觉得自己尴尬又难堪。

他脸上没有显露,只是立刻松了傀线,扔下一句“我去山坳”,便转身往松林深处走去。

没走两步,他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线扯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指,然后循着绷直的傀线转过身。就见尘不到勾住了那根傀线的另一端,朝山道偏了偏头说:“跟我下山。”

……

他们那次所去的第一个地方,就叫柳庄。

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子,百来户,依山傍水,原本是个极为安逸的好地方。偏偏老天不顺人意,一场连天大雨冲垮了半边山。

山塌的时候不巧正是深夜,所有人都在熟睡。近山的那片屋子直接被山体拍进了泥里,屋里的人更是无一幸免。

闻时跟尘不到赶过去,一踏进村庄边缘就直接入了笼。

十九岁的闻时已经入过很多笼了,见识颇多。

柳庄的那个绝对不是最可怕,却是最累的。

因为笼里的人一直在搬山。

像愚公一样,背着最简单的竹篓,日复一日地搬着堆积的泥石。那竹篓底下豁着一个大洞,即便装满了泥石,也是一边走一边漏。于是那座山怎么都搬不完。

笼主是个女人,很年轻。

同许多笼主一样,她的脸有些模糊,唯有眉眼是最清晰的。她有一双形状极为漂亮的眼睛,垂眸的时候温婉悲悯、抬眸又会多几分英气。

只可惜,笼里的她眼神空洞疲累,遮掩了本该有的灵动,显得失色不少。

最先走近她的人是闻时。

那时候她正跪在竹篓边,捧着漏下来的泥石重新往篓子里装,固执的、又是无措的。

她轻柔又认真地告诉闻时,她家里人都在山底下,日日托梦给她说:背上好重啊,直不起身,破了的地方好疼。

老人太老,孩童又太小,被压在山底下真的太苦了。

“我得帮他们,我得帮他们啊……”那个女人不断地重复着。

那时候尘不到刚解决完最后一波麻烦,垂了袖摆大步走过来。他看到女人的眉眼,居然止了步,怔愣良久。

那是闻时第一次看到他在陌生人身上落下这样的神情。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太多,此后依然该如何便如何,还是那样稳如磐石、不染尘埃。

只是在闻时问他的时候,他答了一句:“无事,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这个词的意义太过宽泛,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代表着不同的亲疏远近。

那是闻时第一次从尘不到口中听到“故人”这个词,总觉得跟其他人的意义大不相同。所以那句话以及那个人,他留有的印象始终很深。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才知道,那日尘不到口中的“故人”,是他幼少之时的家人,是他的母亲。

第84章 谢问

尘不到年少失恃, 柳庄那位笼主是他生母的转世。

所以……

“张婉也是?”闻时怔怔地捏着布条。

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透着几分飒爽秀丽,于他而言依然很陌生, 却又因为一些牵连, 变得特别起来。

“也是什么?”卜宁听得没头没尾, 疑惑地问了一句。

夏樵和张家姐弟也同样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边,等着下文。

闻时看着他们茫然的模样,猝然意识到其实尘不到告诉过他很多东西,比他以为的还要多。那是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晓、连传闻都从未提及过的前尘往事……

只是他后来都忘了而已。

“没什么。”闻时对卜宁说, 这些事只有谢问能决定提与不提,他不能越俎代庖。

“噢。”卜宁极有分寸, 再加上有张家俩外人在场, 当即揣了袖子敛眸不问了。

只是说起柳庄……

当初师父带下山的只有闻时。

他之所以记得这处地方,是因为闻时回来后直奔山坳的冥思洞里找他,细细询问了“六日后有大灾”究竟是怎么个灾法, 因为之前他说得太过笼统。

他当时觉得纳闷,便问:“可是碰到什么事了?”

闻时就把柳庄的情形告诉了他。

“同样是山体塌了,村子遭殃。跟我们在山上布的阵有关么?”闻时问。

“不会,咱们弄的那些就好比天要下雨,随身捎把纸伞, 不至于逆天改命。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