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少年修士背着一把长剑,垂下一道鹅黄的剑穗儿。他见到修士俊美无双的眉宇,与他颇有韵致上的相似之处,见到对方沉凝而如霜的眉眼,在见到江远寒的时刻默然无声地柔似水流。
就像他对李承霜的一眼看出一样,他对没有狐耳狐尾的江远寒,也能在匆匆一眼之中确定身份。
小狐狸的脾气看起来没有现在好,但却又比现在活泼太多。他目光汇聚,四周风景变幻,天穹不知何时漆黑,一轮明月高悬,皓光千里。
纷纷扬扬的雪落满襟袖。
李云生的感官不知和谁相连,他下意识地辨别出了少年剑修的身份玄剑派玉霄神,也是后来的半妖,世上最后的腾蛇妖君。
只是此刻,似乎还没有发生那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仍是人人称颂的正道英杰,天之骄子。
李云生的感官也跟此人连接在了一起,他的耳畔能听到玉霄神指下的琴音,音波缠绵不绝,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孤清与间断的温柔。
薄雪吹入发丝,他见到小寒步入房间。
一切仿佛都在重演。李云生莫名其妙有一种世事重演的错觉,好像无论他怎么挣扎、如何选择,最后都是这一条路,一条走到黑还不肯回头的路。
如果一件事给了他三次机会,他仍旧这么执迷不悟地走了下去,那此生余岁,哪怕有万万年之久,恐怕也难以更改了。
他的耳觉被屏蔽了,是他自己出于保护性的直觉,不愿意再受一次的煎熬凌迟之苦,但即便无声,那些逐层唤醒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的感受,依旧不可避免的占据神魂。
李云生明明没有经历过,却仿佛对两人之间的对话不断地梦回,彻夜地梦见,连对方哪一句话之后轻轻收敛起来的气音,他都熟稔在心,分毫不差。
月光冷如霜,落凤琴弦音崩断,鲜血顺着断弦流淌而下。眼前一身道袍的剑修,仿佛不再是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而就是他自己。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了他自己。
世间道路确实有千万条,可他反复尝试,没有一条走通过。
李云生闭上了眼,他脸庞上浮现出一个个排布出现的血色梵语。天际的劫雷也骤然从紫光染上血红,整个天穹都是血光耀目,天道仿佛对魔念慎重之人,具有可怕的杀意。
在血光炸裂的瞬间,江远寒的心也跟着猛然提起,他的指甲还在似有若无地散做雾气,只是并不明显。
化沙、化沫、成雾,到了最后,情如覆水,两手空空。
雪鹰道:“与我估计的一样,他要堕魔了。倘若他能成功,将是世上的第一位魔佛出世。”
“……魔佛?”
“有血洗天下之兆。”雪鹰转过头看他,“别想了,菩萨是不可能允许他出世的。”
江远寒猛地一怔,眼前的雪鹰骤然振翅,脱离他的肩膀飞上半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雷云翻卷、杀机逼面的穹宇,就在雪鹰扑入血光之时,一阵盛大却并不刺目的佛光从血色之中爆发突刺而出。
虚空之中,一株莲花挣脱空间界限的限制,撕破云霄,化为金光柔和的莲台,上方现出一座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华光之中,一袭雪色僧衣的明净出现在莲台以上,菩萨法相渐渐弱化,归入进他的背影之中。
而那只扑入血色的鹰,也转化身躯,落在他的掌心之中,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手腕。
江远寒瞬息间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开口道:“明净叔叔唔!”
他的喉咙像是被封住了,竟然说不出制止的话,连一个字也难以吐露就算他想要重新开始,但到了此刻,说不心疼,那怎么可能?
明净伸出手抵了抵唇,意思是让小寒不用讲话。他眼眸低垂,看向血色笼罩的湖水中央,见到一身猩红血光的李云生。
回忆褪去,李云生从缭绕电光、满身血色之中睁开眼眸,他眼瞳漆黑,与原本泛着佛法金光的棕金色眼眸截然不同。
明镜菩萨与他的目光骤然相触。
李云生没有起身,却仍是语调柔和地唤了句:“师父。”
明净一袭白色僧衣,浑身素雅淡薄,座下莲台散发着隐隐金光。他低叹一声,道:“你还是走到这一步。”
“弟子愚昧。”李云生道,“无法勘破。”
“世上能勘破者有几人,只是像你一般执着至此的痴心人,却没有几个。”
李云生沉默不语。
“阿弥陀佛,贫僧不能容你在世上。”明净道,“这道天劫,你若渡成,将成为杀尽天下人的世之劫难。”
李云生没有否认,他确实无法克制自己对小寒的任何一点极端念头。这些想法不知何时就会浮现而出,难以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