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裤子确实半褪至膝,褥子也湿了。百谷瞬时恼羞成怒地坐起来,想着明天又多了件凡事要干。
只是他却闻见空气里多了点味道,从阿兄那里清淡素缈的茶香变成了浓重酒气。
迎面“哐”一声响,百谷惊讶抬头张望,于黑暗中,他看见津滇竟坐在一方矮桌旁,双眼赤红地喝酒。偶一瞥百谷,那眼神充满恨意。
他何时来的,从何时看的,据不知晓。
百谷对阿兄的痴态,他全知道了。
河伯拎着酒坛走过来,脚步踟蹰,显然已灌了许多,又或这一幕太苦,无可消愁。
百谷望着他,刚要开口,耳光的声音却比他更响。
河伯对着情人的脸打过去一巴掌。
他又饮进一口酒,忍住眼中水汽,再也不看百谷,转头离开。百谷的神知紧跟着他,却没想河伯跃身而起,腾飞入空,消失不见了。
百谷呆坐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重复回忆着一个画面。
那是他爹问他喜欢几个人的时候,那日他心里鼓涨,爱意绵满,想跟每个爱人都能共度一生,浸入爱河,生死不离。
终究是一厢情愿罢了。
———
你们喜欢的修罗场是这种吗
第58章
演武场上,白沃已把术式要法讲了两遍,要领拆开细研,连初入门的学徒也能听得懂。
百谷仍是那副木讷模样,一言不发,连个眼睛都不会眨。
白沃看着他这样子隐约有些焦灼了:
“为何最近终日恍惚?我预感恶鬼降至,不容你我再松散。若不想学,爹这就送你去长安吧。”
去……长……安……吧……
那……里……有一位……隐居的……旧……神……
爹发出的声音好似远在山海外,天沉沉,水沉沉,耳朵也发沉。
百谷己跟周围的人世相绝,他是忽扇壳子的贝,每次呼吸都在用力过滤泥沙,喘息粗粝,摩擦喉咙。左脸上有火在烧,仿佛津滇刚刚才甩了那一巴掌,他的愤怒点燃在自己脸上,像一幅画的落款,盖上血腥的红泥章子,把年代,所为,何事,全刻画下来,跟随至毁灭。
其实津滇已走了约有三日,掌印早消,百谷追不到下落便去向岚间打听。但岚间一直在山中行走,也说没见着。百谷就想起津滇的性子:河伯是不会回头的神,他的决意是不会逆流的大河。
百谷再仔细听闻兰浦芦花深处,渔歌也无,扁舟也无,倒是白鸟双双飞起落下,没耽误一天的恩爱。
他的心就成了磨盘,一头驴坠居在胸腔里反复把他旋转推搡,哼哼吱吱,他想把自己切下一半,取出樱桃核般掏出心来,也许可以无忧地睡个片时。
此时爹在发问,但百谷连嘴都张不开。
他摇头,非常费力地记住爹的话,而后在演武场上试着使了那个仙术,成果不好也不赖,平平无奇。
白沃背着手评点他的不当之处,百谷听了前半句,后半句就被心里那头驴子推开,撞倒,压榨,走神了。
“如何?”白沃拢起袖子:“我用一次,你且仔细瞧。”
听是听不进心里,看也没看在眼里,一趟下来只会点头嗯嗯。他自己站过去再用全身技力打出一回合,比上一次更加不如。
再一次,一般般。
再一次,更差劲。
他的手脚已不受控制了,或许是浑身都不受控,只由混乱思绪吊着虚笼的一口气,凑合成完整的好人一般。
白沃也乏了,看看阴上头来的大片乌云,准备下学:“罢了,或许你饿了,今天就到这儿。记住,这是必须学会的,你身法弱,紧要着施法迅捷的术。”
百谷见他爹的嘴动了动就点头,他爹的手摆了摆就离开。进了厨房,先用水给灶台擦洗干净,之后就蹲在小木凳上,一蹲蹲了半个时辰,伪装成吃饭的样子。
时候到了,把干净的碗清洗,再蹲着,装成小睡的样子。
他不能去床上休息,他有预感会爬不起来。被子是一个洞穴,里面有抓人的野兽,可将模糊的画面重新嘶吼得清晰,让脸上重新滚烫。在那情景中,就不能再随意起身面对追寻不到河伯踪影的世界。
百谷把自己抱得很紧,秋雨都宿进怀中。
白沃进来找他时正是这副模样,儿子跟柴火靠在一起,形成层叠的堆;他的手指甲抠着胳膊上的皮肤,身体有规律地晃动,紧张地好像在等待九百年一遇的天劫。
白沃愁苦地摸他额头,才知他身体甚凉,心中顿生疼爱:“我儿为何难过了。”
雨神的恩露临到头顶上,温暖蜿蜒的襁褓环抱百谷,他的心里才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