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_作者:极限一掌(24)

2021-03-11 极限一掌

又想爹和妹子了,每日想百回,然而此时的僻静离情,又不似独独念乡而已。

不过,百谷又想,比起在洛阳受的苦,倒也不算什么。那里是繁华的世界之心,也是人心异象之都,还不如这天涯地角,还不如这衣不蔽体。

他迟疑着这些日子过得纳闷,脚下继续蹚水往前走,穿过一片茂盛榕树的根枝尽头,道路宽阔,地上有砌好的整块石头,常年薄水覆盖,已长满了水葱。百谷顿足打量,前面居然是一座倒塌的四方神庙,看样子足有三丈高。年代已久缺乏修缮,被雷劈中后的屋顶巨石横陈,壁上的花纹爬满了绿苔,无法辨清纪念的是什么神明。

他继续往前走,灌木上有几条蛇盘旋吐信,他下意识地拍鼓,咚咚几声,那蛇听了居然惧怕地跑开,四散遁走。

他看清灌木里掩着一座塌了底座的像。

上身是人形,下/身是蛇,脸部雕刻栩栩如生,凿艺精妙。

洙尾的像。

这是洙尾的神庙。

这个无人村,是他曾经守护的地方。

百谷默默爬上石庙外层,银月破云海,道路分明,越走越高。在脚下一处错落搭建的缝隙中,一排月色倾泻而下,正落在洙尾的发上,月长石吸纳灵气,盛然辉煌。

他看见蛇神如戴着王冠进入神庙里面,把滚落在地上的酒和饼依旧摆上祭坛。

酒坛的酒,已经摔裂坛口跑光了酒味,余下浑浊的糟。

饼子风化了,硬邦邦,被老鼠偷啃一半,变成小块漆黑的碎渣。

还有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五谷和动物皮,长了青霉,掉了色,脏了旧了,失了当初的美好形象。

洙尾依旧把它们认真摆在盘子里,又看看烛台,铜斗里连棉芯都烧没了。他失望地放回去,在祭坛前低头驻足久久,又摇着尾巴离开。

灰尘很大,污浊挂在鳞片上灰扑扑,洙尾双手笨拙地撑着碎石一点点往上爬,尾巴沉重好似累赘,不像平时水中优雅漫步的姿态。百谷眯着眼再一看,他尾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口子都已泛白,有的地方露出粉肉来。

连看一眼,都觉得疼了。

凉风冷月,百谷却闷躁,托着腮在屋顶等着。不一会儿,洙尾果然爬上来,百谷伸出手拉他,蛇神看到他一愣,倒也沉默地回握。

头上飞镜明霜,水面反光,好像一百个月亮。

两人沉默着坐了会儿,洙尾看了他一眼,青年锁骨上的伤口已经止住出血,但光滑的皮肤被撕了一角难免遗憾,向他赔不是:“吾身有顽疾,多是月圆日发作,苦了你了。”

百谷皱着眉摇摇头,他有自己的矛盾心思。

蛇神:“在想谁呢,岱耶吗。”

“想他做什么,”百谷扭头问他,“想听你的事。”

“吾又能说什么?”

洙尾又过了一会儿才叹气:“罢了。”

“从吾之名开始说起吧。

洙,就是最细的河流,洙尾,就是河流的末枝。吾生来的名字,便定了命数。

这世上有一个神,人称他为河伯。

他撇弃的水,才是吾的。他看不上的地,才是吾的。”

百谷似有所感,重复着这两个字:“河,伯……?”

洙尾看他表情:“你既是寨中来,应该听说过他。

河伯名唤津滇,生在浩荡的黎水里。吾的水,浅薄,浮于泥沙,所存留的花根浅短喜阴,村民不能移种,所养活的鱼虾,异常土腥,人不以为美味。但就是这样,也曾经有很多人供奉吾。”

他指着远处一片弧形的村落残迹,说道:“你所见之处均是兴旺之地,丰收时谷物一人多高,入其中不解踪迹。这些人也会跳舞,会过新谷节、火把节,也会用沼泽里的糯米茭白,水鸭白鹅,换回外边的耕牛来……处处繁忙,朝夕理荒,无有闲人。”

“然后呢,”百谷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吾所守护的良田,被津滇引来的洪水冲垮了。”

洙尾的手指渐渐用力,捏成拳头,咯嘣作响:“河伯淹没了这里,房子倒了人淹死了,活下来的人也离开了。”

“怎出这样的恶事!”百谷听到此,顿时义愤填膺:“那河伯真是罔顾人命,多行不义,他……”

百谷话音未落就捏紧了心脏处,怎么一提这名字心就跳得厉害?

洙尾未发觉,继续道:“最气恼的是,吾向岱耶告发河伯之行径,他却说河伯没有做错……!”

百谷揉着心口缓过来,问道:“那,河伯因何发起洪水?”

“有一年,村里出了强盗。”

洙尾牵着百谷的手,让他把自己拉上山庙的最高处,边用手掌匍匐攀爬,百谷看到,他的鳞片有几枚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