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_作者:梦溪石(63)

  这些构成了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也是他所有骄傲的来源,这个帝国之所以在过去几年能如常运转,很大程度与他的尽忠职守离不开关系。

  但长明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微妙的诡异感来自内心深处,仿佛隐隐有个声音让他睁开眼睛醒过来,可现实却如茧丝层层包裹,让他以为自己就是醒着的。

  宫里来人,连夜召他入宫。

  上次这么急的时候还是小皇帝八岁时,夜里发高烧,哭着闹着要相父,太医不敢下药,长明只得破例入宫,守在龙榻一整夜没合眼,小皇帝最后哭累了沉沉睡去,手还不肯松开他。

  想起往事,长明不由翘起嘴角,又随即平复。

  这次这么急,想必也是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小皇帝又发了急病吧?

  轿子忽然停下。

  长明皱眉,掀帘子往外看。

  “怎么回事?”

  没有人应答。

  轿子外面,四下无声。

  空旷的皇宫,远处几盏灯火,照不到这里半分。

  长明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从轿子里走出来,举头四顾。

  然后,他看见了立在宫殿城墙一角的人。

  夜里的身影将弓箭拉满,遥遥对准他这边。

  长明眯起眼,一动不动。

  云海在犹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今天这一切,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他恨长明,尤其恨对方把持朝政,将自己的意志玩弄于股掌之间。

  皇帝对这位权相而言,不是必须效忠的天子,而是坐镇朝廷的傀儡和吉祥物。

  他知道先帝的死有蹊跷。

  宫里宫外都在传,先帝原本病情已有好转,是长明推荐的太医开的药方子,才最终导致先帝病情恶化。

  先帝驾崩那天,也只有长明一个人在,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云海连先帝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他自幼丧母,后来又丧了父,如今宫里也没个长辈,能倚赖的只有长明。

  但长明根本对不起他的信任。

  这个男人……

  只要长明一死,帝国大权就会重新回到皇帝手中。

  白天的试探让云海彻底明白,长明是不会轻易交出权柄的。

  他手下有门生无数,连御林军和边军都是唯他是从的鹰犬走狗,自己这个皇帝,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维护稳定平衡的棋子。

  也许长明本来可以有更体面的死法,但云海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来破除自己心中的魔障

  破除一直以来,对长明的所有敬畏,害怕和恐惧。

  今夜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长明的人全都被调走,换上天子自己的亲信。

  为了这一日,他准备许久,万无一失。

  白天长明讲那个故事时,他没忍住出口反驳了长明,还以为对方会心生警惕。

  幸好没有。

  手上的弓拉到最满时,箭矢蓄势待发,长明正好抬起头,遥遥望向他这边。

  不知怎的,云海心跳漏掉半拍,也犹豫了一瞬。

  这一瞬他想到许多。

  冰天雪地里,长明背着他在这里走过,那时候他还小,非要玩雪,长明拗不过,又怕内侍照顾不周,只好亲自陪着他玩。

  箭,离弦而出!

  皇帝的骑射学得不错,相反身为帝国宰相,长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

  这一箭,对方根本躲不开,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箭矢直接射入对方胸膛,而且还是个对穿。

  在这种情况下,以长明的年纪和身体,根本毫无生还希望。

  皇帝终于感觉到自己能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握在手里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限制他,阻拦他,当他的绊脚石了。

  但云海并没有欣喜欲狂的感觉。

  他冷漠近乎平静地看着长明倒在砖石上,痛苦抽搐,最终没了动静。

  痛,不是从自己紧握的手掌传来,而是从另外一处。

  他抬手按住胸口,感觉从那里传来的痛楚。

  一下,两下,像有把锤子一直重重锤在心上。

  没了长明,他就是帝国的真正掌控者。

  既然一切如此顺利,他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云海抬起头,望向长夜里遮盖了月光的重重乌云。

  忽然间,一丝月光破开乌云,照在人间,也在他心里突然打开一道口子。

  明心见性,寻根破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