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沉默半晌,又问:“若是我想叫你留下来呢?”
我夸张地大笑三声:“哈、哈、哈。少君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你想我留下来,我就该感恩戴德地留下来?凭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何必听你的差遣?”
“……不错。”昭华未反驳,也不还嘴,“我现在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
听着这句话,我心口莫名揪紧了一瞬。
其实我并非想这般伤他的心。但我已在若即若离的关系上吃尽了苦头,知晓其中煎熬滋味,我不愿……给他无谓的希望。
别开眼,我硬下心肠:“我走了。”
昭华仍是攥着我的胳膊,力道半分不松。我挣脱不得,恨声道:“无耻之徒,还不放开我!”
他对我的恶言无动于衷,将我牢牢桎梏在他身侧。动作虽然强势,却兀自垂着眼,不肯看我。
任红霞漫上耳尖,将旖旎情思表露无遗。
“母后与我说,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便会时刻都想注视他、追随他。他难过时,我会感同身受,他受伤时,我会意欲取而代之。我……是第一次动心,不知道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我万万没想到昭华会直接将话挑明了说,本念着他性子高傲,被我先前一通挤兑,定是觉得颜面扫地,不会再搭理我才是。
昭华没等到回应,竟又问了遍:“竹罗,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不会。”我咬着牙,怕他听不明白,又补上一句,“永远也不会。”
“是吗?”昭华缓缓松开我被攥住的手腕,仿若自言自语,“永远也不会?”
“永远也不会!”
话落,周遭仿若万籁俱寂。
我在这阵沉默中,莫名觉出几分焦躁来,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将这症结尽数怪到昭华头上。
先前我念着人情,分明已给了他台阶下,是他非要自找难堪……怪不了我。
恰在这时,主人在前方唤我:“竹罗。”
我抬眼望去,他唇边笑意淡淡,向我伸出手,道:“过来。我们回家。”
回家?
对,回家。
琳琅天阙这般高、这般远,它不会是我的家,玄丹才是,主人才是。
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走向我所认定的归宿。与昭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蓦然开口,残音入耳,字字千钧。
“他会的。”
我活至千年,从未遇见过这等莫名其妙之人。
像恶鬼索命、怨魂缠身,令我避之不及。
我无法再故作平静,逃也似的奔向主人,将昭华远远甩在身后。但方才那三个字仍是阴魂不散,围着我的耳边响个不停。
“他会的。”
“他会的。”
“他会的。”
……
我不会。
我永远不会。
回到玄丹后,日子十分清闲自在。
期间昭华登门造访过好几次,我早早得知消息,每次都特意避开他,躲在竹舫里不出来,也不吭声。
所幸昭华并无拆门的恶习,只会立在屋外,与我说些无趣的故事,大多都是他在琳琅天阙的所见所闻。
单调枯燥,且乏味。
听得多了,他上一句话落,我就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譬如,“今日早起”这四个字,就该接“朝中议事”这四个字。
还有,忙完朝中的事,昭华会陪伏泠娘娘坐上一会,品个茶、尝个点心,而后回房作满十幅画作。
一幅不多,一幅不少。
满意的自不必多说,至于那些不满意的,会被葬入灵火,烧成齑粉。
迄今为止,他所满意的,也仅有两副画作。
不知上面画了些什么,若有机会……
我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没有机会。
这个人莫名其妙,难道我也得跟着他莫名其妙起来?
眼见着入了冬,天上飘起鹅毛细雪,诞辰之日近在咫尺。我忙碌起来,开始着手安排寿诞事宜。
借着职务之便,我屯下许多同心烛,花了些心思雕成样式各异的品相,摆放在屋内的各个角落。而后取下腕间的干青珠,重新编了条细绳穿好,揣在兜里,日夜盼着我的生辰能早些到来。
到了腊月初三,我邀约主人留在竹舫,故作玄虚地替他蒙上双眼。等燃起最后一根同心烛,才教他扯下蒙眼的黑布。
主人微睁开眼,环视四周,难得有些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