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后长兄,伏夷。”
“确是有几分相似。”
伏泠娘娘生得霞姿月韵,伏夷也是不逞多让。可惜,纵是长相美貌,眉目却过于锋利,如一柄饱饮鲜血的利刃。稍不留心,便会丧人性命。
尤其那双眼,望向伏泠娘娘的时候,分明是昭然若揭的爱|欲,连遮掩都不愿。
哪像是兄长看妹妹的眼神?
我犹疑着该不该提点昭华几句,然转念想道,旁人家家事,我一介外人,又有何资格插手?况且,这伏夷表现得这般明显……
迟钝如我,都嗅出些不对劲。
遑论昭华?遑论伏泠?
我默然垂下眼,发觉昭华不知何时递手过来,掌间落着一根霜白羽翎,毫无杂色,分外剔透。
“拿着。”他耳尖微红,催促道,“赏你的。”
“这是什么?”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宝物的好赖总归能分清一二。
“……护心翎。”昭华稍作停顿,“你带着它。此物虽不能取代仙骨,却也能抑制些许妖气,聊胜于无。”
护心翎,东极咸阴圣物。
一鹤惟一,一翎难求。
既是护心,给了我,他当如何自处?
我推开昭华的手,沉声道:“还需我将那日的话再说一遍吗?你既非我的至亲,也非我的爱侣。我没有收下此物的理由。”
昭华耳尖微红褪去,沉默了会,若无其事地轻嗤一声:“冥顽不化,你真是块开不出花的木头。”
“你若这么想,便算是吧。”
人情这方面,我向来遵循片叶不沾身的原则。
不拖不欠,清净。
昭华并未坚持,收回羽翎,又撩起我衣袖,两指把住脉象。我下意识地想挣开,反遭他敛目低斥:“别乱扭。”
我被他这番气势唬住,没了反抗的意图,怔然望去,葱茏玉指绽如莲花,由腕及肩,接连拂过我周身七处关窍。
体内消散殆尽的仙气,而今竟隐隐有复苏之象。
“这道护体仙气,可暂保你无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待云弟醒来,切记向他讨取玄鸟尾翎。”
“你……”
“不必。”昭华截住我的声,“此举权当作谢礼,谢你玄丹的悉心照料。除此以外,再无他意。”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与伏泠道过谢,她轻轻颔首,望了昭华一眼,没再作挽留,只拍着我手背,嘱咐我日后有难处,定要来阆风宫寻她。
我心里感激,又与她说了会话,这才挥手告别。
昭华奏鸣玉笛,招来丹顶仙鹤,手掌轻握起我腰肢,托着我稳当落座在流羽鞍上。
“你为云弟做到这番田地,他醒来,定会……”昭华欲言又止,剔透灰眸沉了些许,似有黑云翻墨,搅乱这一方沉寂山河。
“多说无益。或许该祝你们永结同心。”
“……承你吉言。”我心头揪紧,避开他目光,胡乱应声道,“我走了,再见。”
仙鹤振翅跃起,耳边风声呼啸。
将脸埋入温软翎毛中,我脑海里有片刻空茫,待神思回笼后,第一个念头竟是
他没与我说再见,许是不会再来玄丹了罢。
这样也好。
我与他,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
如此想着,却偎在鹤身上,偷摸着回过头去。
我想不通这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记着这是最后一眼,于是分外放纵自己。
芳菲夕雾,暮色苍苍。
昭华立在原地,孑然身姿渐渐没入琳琅天阙,仿若磅礴江河中,一点再孤寂不过的渔火。
巫山,玄丹。
朱红大门匾额高悬,玉阶剔透玲珑,铺着如水月色,与那星点繁光。我提步缓登玉阶,即将迈进四象玄阵时,我顿下步伐,愣在原地。
主人白衣单薄,披了件青碧大氅,一头乌发未束,因低着头的缘故,如流水垂曳在身前,堪堪遮住半边侧脸。
“主人。”
灯火阑珊下,他手提玄鸾灯,闻声看来,凤目半浸青焰、半浸月色,流转着别致风情。
他为我掌灯的模样,令我想起多年前候我归家的义父。我鼻尖一酸,很想扑入他怀里寻个安稳天地,却又顾及良多,最后也只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他面前。
主人默然不语,秀致面容未染半分笑意。
但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与他相识以来,我从他淡然疏离的神色中,所能窥见的,最为真切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