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传,得天命玄鸟者,得道。
非但如此,其仙骨亦有修补残缺命格之奇效。
我这半截仙骨,竟是这么珍贵的宝物,怪不得云杪算计我千年,甚至不惜以美色相惑,哄得我对他动了心。
还有我那素未谋面的娘亲
我本以为,她应当是爱我的。
所以我无数次地在脑海里用那些零碎字句试图拼凑出她的模样,无数次地想象重逢时的对白。
她或许会对我说:“这些年来,竹罗过得好吗?娘亲虽然不能陪着你走一程,但心里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
可原来,她也不挂念我,不爱我,只想让我死。我想笑,笑自己的失败,却连抬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要是我也能见上娘亲一眼就好了。
或许以后你会为此而感到庆幸。有些人,不见比见来的要好。
倒真是一语成谶。
“后来,云覆玉以游历之名,隐瞒下你的身份,意欲引你向善,渡你成仙。”华盖声音顿住,忽而大笑,“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难为你信了这么多年。”
义父已是我唯一的支撑。
我眼神凶狠,字句几欲是从齿间挤出:“义父绝不可能骗我。”
“你又错了。”华盖装模作样地叹,“其实,即便仙骨仍在,你照样无法成仙。只因你命格有异,注定要自堕为妖,不过时间早晚。压抑天性,背离你本该奔赴的道,只会使你灵智混沌,修炼受阻,终生碌碌无为。你难以专注,读书习字样样不精,就连剑法都记不全,我说的对吗?”
我如遭雷殛,无言以对。
“云覆玉将你泯然众人,为的只是不给你为祸九疆的机会。你以为他是为你好,实则他为的是苍生。他在意苍生,不负苍生,那你呢?”
义父……
“云覆玉,自始至终也是在欺骗你。”
我只有你了,可怎么连你,也在骗我?
“竹罗这个名字,从来都不是取自‘生挺凌云节,飘摇仍自持’,而是取自竹罗三限。他要的,也不是告诫你坚守本心,而是告诫他自己,不能对你这个妖物心软。”
多年来支撑着我的信念在此刻轰然坍塌,什么都不留。
求仙问道是假的,朝夕相伴是假的,温情脉脉是假的。
多可笑。
多……可悲。
自出世起,我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成年礼前,我为义父而活。成年礼后,我为主人而活。
我赤诚待人,毫无保留,最终得到了什么?
天命,好一个天命。
天命说我不该留,所以娘要杀我。天命说我会为祸九疆,所以义父要骗我。天命赐我珍贵仙骨,所以云杪设计我。
天命还说了什么?
哦,还说我会不得好死。
我颤着胸膛,发出似哀似泣的笑声。半晌,笑声止歇,我背过手,寒声道:“说,你要怎么渡我?”
“那要看你想得到什么?”
我目光带着滔天恨意,沉沉落在远方:“我要血洗玄丹,我要云杪生不如死,我还要与这天命去争。即便死局已定,这些猪狗不如的败类,都通通得给我陪葬!”
华盖看我片刻,竟出乎意料地俯身作礼,语气恭敬:“吾在此立誓。不出数月,你将会是妖界,新任的王。”
第87章 共此残烛光其一
华盖所言非虚。
他赠我内功孤本《玉翼蝶煞》,为我掠夺无数妖类内丹,助我修为如日升天。而后,借着党派之争的东风,不过半年,就将妖王逢尤实力削减至三成。
此时恰逢妖界格局动荡,华盖与妖王对立方的主战派联手逼宫,拥立我为新的‘一峰寒岫’主人。
逢尤孤掌难鸣,又因内鬼作祟,里应外合,主和派兵败如山倒,被我尽数斩首,不留活口。
轮到逢尤时,他已被剖去内丹,修为尽失,只尚留一息。
却不料,他强撑到此刻,为的并非求生,而是意图劝解我遵循天命,尽力为善为仁,勿要被贪欲与仇恨蒙蔽双眼。
贸然进犯他界,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杀戮。
我看着他,就仿佛看到那时为守一诺而强自压抑本性的,愚蠢且天真的自己,不由得觉出几分好笑。
逢尤错了,那时的我也错了。
屈指扼上他咽喉,力道寸寸收紧,我姿态悠然:“妖有妖道,就如同仙有仙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不顺应天性也就罢了,还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去顾念什么礼义廉耻……这又是何必?现在妖界的安定,六界的稳固,是泡影,亦是虚妄。惟有破而后立,方能得以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