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下语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笙与我直直对望:“我要为你去死。”
我率先移开目光,叹息:“你还小,之后的日子还很长,何必为了我去死?”
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你救了我,将我带回来,教会我许多事。我若是离了你,没法独自活下去。”
“阿笙,我是注定要死,可你与我不同。”我轻声道,“但凡有一丝希望,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更好。”
语罢,我见天外夜色渐沉,只怕赶去逐春崖的时辰要来不急,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来到我身边。
阿笙在我面前站稳,双手托着砚冰举起,语气隐隐有些期冀之意:“你会收下,对吗?”
“阿笙,天黑了。”我未置可否,语气带上几分感慨,“等你醒来,就又是新的一日了。”
仙人的寿命这般长……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总有一日,她会将我忘记。
“你不收下,我又怎么睡得着呢?”阿笙喃喃自语。
我默然不语,对她笑了笑,手沿着她的脖颈下移,使了巧劲按上睡穴,她只来得及发出轻声哼鸣,就直直倒入我怀里,阖眼睡去。
我将阿笙抱起,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柔声告别:“好梦。”
随后将砚冰与木雕一齐放在她枕边,又站在旁侧看了许久,似是想将她模样刻进脑里,方才面露释然,奔赴死途。
126.
迎着渐沉暮色,我登上逐春崖。
崖边空无一人。我立上前,垂首看去,冠神族已被这片苍茫风雪所掩盖,目光所及之处,皆似堆银彻玉。
再微微抬眼,头顶是江天一色,满月高悬。
不知站了多久,眼前景色倏忽变了。
狂风卷雪,乌云蔽月,惊雷乍起。直至眼底映入一道紫电,我才猛地回神,余光瞥过,竟发现云杪已默默站在我身边许久。
我在崖前望着明月,而他看着我。
那双湛青的眸子是一贯的温柔如水,却在我回视时移了开来。
冷凄月色勾勒出他秀美侧脸,耳侧挽起的及腰长发染了霜色,此时曳曳垂落,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
我眼神微凝,迟疑道:“你的头发……”
“不要看我。”云杪银白长睫微颤,簌簌碎雪翩然而落,“我现在这样,一定很不好看。”
我正欲摇头,却忽然灵光一现:“你那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敢见我?”
他不语,或许是默认。
“云杪。”我想起阿笙的话,缓缓蹙起眉,“你一夜白头,是因为救了我的缘故吗?”
他但笑不语,伸手鞠了一握我的乌发置于手中,莹白雪花落下,铺上层薄薄银屑,乍眼看去,好似也染了霜。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白发齐眉。”云杪垂眼,似是出神,“这个结局,倒也还算不错。”
语罢,五指分开,三千青丝自他指缝倾泻而下。
云杪退后几步,划破手指,殷红血珠滚滚而落,化去脚底雪水,以此身为阵眼,绘出万花图腾,纹路先是微黯,随后血光乍起,每道皆是光华流转。
云杪站在血阵中,向我伸出一只手。
“少箨,过来。”
我迟疑向前,虚握住他的手,却被他顺势揽入怀中。
“过会我定会很狼狈,所以我不要你看。”
说着,云杪轻轻按住我的头,埋向他胸口。
我双目所至,只余素白衣衫,再无其他,便微微侧耳,凭借着惊雷之声,默默数着,这是第一道,第二道……
云杪每接下一道天雷,身形都会迟滞片刻。唤我名字的时候,却是语气平稳,显得十分迎刃有余。
“少箨,百余年前,阿笙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第五道。
“那时我对她说,我不是那玄丹族长,所以不知他心里究竟如何作想。其实那句话,我是骗她的。”
第十道。
“他啊,我太了解了,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欺骗、利用,皆是信手拈来,却又偏偏随他母后,生了一幅多情含笑的皮囊。”
第二十道。
“无情人生有情相,确实是荒唐又可笑。”
第三十道。
“他为了不重蹈覆辙,决心要向高处爬去。因此,他手上早已沾染无数鲜血,也自知是污泥覆身,合该万劫不复。偏偏有个傻子,愿意将他奉之为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
第四十道。
“既然是云间月,便得不染纤尘、玲珑剔透。他那时想,他自然不配,那人却是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