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个带把的吗?”
“带把怎么了……他爸也是个不要脸的,要我说就不该让他们这些外姓住着!现在村子都要姓钟了……”
“他怎么穿着裙子?噢噢,我想起来了,那是钟玲玲的……虽然旧了,但拿走的时候哭得震天响,玲玲妈脸色那叫一个不好看呦……”
他频繁地转过头去看江淮的表情,而江淮似乎听不见。
他又是放松,又是难堪。
终于到家里了,门没有关,他推门而入,发现地上是各种竹条和纸壳,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是了……奶奶去附近的窑厂挑砖头了。
挑一下午,能赚二十块。
钟琪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把裤子借给江淮,奶奶会不高兴呢?那趁她不在……她不在……
他让江淮待在客厅,打开了衣柜。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哭到奶奶回来,他哭到江淮根本不敢走,他哭着问江淮“你是不是也因为我穿裙子而讨厌我,男孩子穿裙子是不是很恶心”,江淮当时说什么来着,这个男孩满脸茫然与抱歉,虽然他似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抱歉,但轻声哄他“我不觉得,你别哭了……但我不知道男孩子能不能穿裙子,让我回去问问妈妈好不好?”
后来江淮招招手走了,而奶奶尴尬地对这个刚到她腰间的小客人说了半天好话。
因为
“你怎么把那个孩子带到家里来了?知道他家里多有钱吗?”这个泼辣得出名的老太太揉着肩膀,“也别和村里面其他小赤佬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天你去窑厂里给我送饭。”
钟琪打开老樟木的衣柜
他没有裤子。
窑洞很高,像是漆黑的天空,好像会塌下来。
回家的路上下雨了,所以今天没活干,奶奶唉声叹气,一路上都在骂她的儿子。
……也就是钟琪的父亲。
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黄土路变成了烂泥地,但据说江淮的妈妈有钱了,会给村里修路。
对啊,江淮根本不缺裤子,回家了应该也不会被骂。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那些孩子们真的和他玩过捉迷藏吗……他们真的会欺负他吗……还是说……
“鬼是我自己。”他突然自言自语。
那一片黑暗再次迫近了,他盯着镜子里的面孔,一会儿还是孩子,一会儿变成少年,突然又变成了漂亮的女孩
“咚咚咚”
“咚咚咚”
他猛地捧著脸,耳畔传来了奶奶的大嗓门“来啦”,她开了门。
光从门扉中透了出来,还有仿佛山洪般的雨声。
但随着门关闭,雨声与阴影一同被关在门外,有人踩着光走过来。
“钟琪,妈妈告诉我啦,”江淮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穿女孩子的衣服并不是羞……羞耻?是这个词吗?反正、反正你没错啊”
“错的是那些笑你的人!你没有错!”
“他们不愿意当你的朋友,我当你的朋友!”
他感觉他的心脏被泡在了温水里,他好像握着江淮的手说“我们要一直一直当好朋友”,然后呢?
那温暖与灼热中是不是生出几根尖刺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妈妈?”他想,“为什么他们……”
不要我?
我也可以当快乐的、正义的、善良的小孩,但为什么他们不这么教育我?不告诉我?
天还是塌了。
水泥路修了起来。
奶奶说要在砖窑里多干会儿,从早上干到晚上。
然后她摔了一跤。
钟琪知道了有的人摔一跤就会“没”。
江淮在修路前就走了,村里打电话不方便,他们有时候两个月才写一次信,信里都是错别字。
爸爸回来了,没有处理后事,拉着他让他去砖窑前面下跪
跪了有几个月,爸爸终于带他去了另一个城市,他捻着钱说别恨我,这些钱都是用来养你的。
然后弟弟有了一架四手钢琴。
江淮的信断了半年,又出现了,只是爸爸不上心,只偶尔才会把信带给他。
他后来知道带给他的信里都夹着钱。
没有钱的都被丢掉了。
钟琪感觉好羞耻啊。
真的好羞耻啊……
心脏上的尖刺又出现了,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那些钱,江淮说那是给他买书用的,他鼓励他考上好一点的学校。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想活出个人样来,他终于上了固云高中,信的地址也改了,他寄的第一封回信就是让江淮不要再寄钱了……他还记得自己边写信边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