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138)

  慕子翎轻轻说,他抬着头,看夹道两侧的一棵柳树,淡声道:“他们,是一群最卑劣愚蠢的氏族。但事实上……我从未真正恨过哪一个云燕人。”

  “因为作恶的,往往不是人,而是信仰。……如果不从源头上切断他们的信仰,就算杀死所有的云燕人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

  秦绎下意识道——

  “对。”

  但慕子翎打断了他,在秦绎的目光中,他微微抬起眼来,轻笑说:“所以我要毁掉的,是云燕千百年以来召纵阴魂的能力。让这种罪恶的血脉,再也无法倚靠宗族传承下去……!”

  秦绎可谓微微一震,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同帝位代代传承,列祖列宗们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所谋求的也不过多一些能够留传子孙,荫蔽子孙的东西。

  哪怕知道那些东西也许沾着鲜血,纳藏着肮脏,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痛苦与折磨,但也依然忍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鼓不起壮士断腕的勇气。

  像慕子翎这般,为了削掉一部分的腐肉,就干脆切掉整个手臂的疯狂与执念,大概绝世仅有。

  他不顾及会不会被同族唾骂,也不顾及会不会被钉在史书上鞭尸万载。

  只是,当初千年之前,那个赠与云燕一族操纵小鬼能力、好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自保的年轻人,大概如何也没有料到,云燕会因此崇尚宗族血脉上千年吧……

  “那你会怎么样?”

  秦绎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重要。”

  慕子翎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无论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很快意。”

  秦绎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道:“孤在想,如果你不是生在云燕。也许——”

  “没有也许。”

  慕子翎说:“我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信仰。”

  他有些漠然地说:“‘以死报国’、‘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么?我不会的。”

  他的身侧就站着一位君王,但慕子翎却将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任何一个国家,倘若不能叫它的臣民安居乐业,那么这国不要也罢。你们写在史书中那些忠诚臣子,在我看来都蠢透了。”

  “抛家弃子,手刃血亲,就为了护卫一个昏庸的君王和腐朽的国?谁叫我跪拜,我会捏碎他的头颅——”

  他就是如此天生反骨,不羁恣意。

  这一点,也就是慕子翎和慕怀安的最大不同。

第51章 春花谢时 52 (番外二 光阴 02)

  秦绎听着,有一些微微的怔神。

  毕竟自然而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他遇见的人里慕子翎还是第一个。

  “这个世界,我来过,这就够了。”

  慕子翎说:“无论后世有无人记得,但我自己明白,我这一世,过得很快意。”

  他望着远处的如雾一般的银蝶,目光淡泊又冰冷。

  好像这是早已想好了的事实,而他也已经接受。

  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断气时的那一刻,从躯体来看,已然死亡了;第二次,是下葬之时,那一刻起,关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名利,都消失不再;第三次,是这世界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

  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注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绎倏然回顾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贵为天子,尊荣一世,但他其实连自己所爱的人也没有护好。

  这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妄。

  所谓王权名利,都是粪土。即先变成粪,再变成土,多少朝代如烟逝去,繁华幻如虚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至今水井边都有孩童遥唱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只有自己快活度过一世,才是毫无憾恨。

  可倘若所爱之人已经逝去,即便王权在握,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

  秦绎眼底沉沉,心中一哽。

  他们说不清什么心思地往前走,一路上,树叶簌簌,湖泊清冽,甚至能瞧见月光落在其中的照影。

  一切都逼真得恍如真实。

  “那是在干什么?”

  片刻,慕子翎注意到前面不少士兵都在折柳枝,问。

  “是民间习俗罢。”

  秦绎看了一眼,说:“在亲友分别时,民间常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因为‘柳’谐音‘留’,有女子羞赧腼腆,不好意思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借柳枝相留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