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182)

  朱世丰不可置信:“陛下……!?”

  “朕有些事要同银少将军谈。”

  沉宴轻轻叹息,道:“待会儿自会召见你。你先去偏殿的茶水房内等着。”

  朱世丰满腹委屈,但又不敢违抗。

  他磨磨蹭地爬起,如一个抱屈的小媳妇儿,一步三回头走向殿门。沉宴却始终不曾看他。

  直到殿门关合上了,沉宴才开口,道:

  “朕以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银止川不应声,沉宴道:

  “——你父兄的罪责不再追究,你依然是镇国公府浪荡风流的少将军。沧澜的事自此翻页,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你银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你为何还不满足?”

  “罪责。”

  银止川咀嚼着这个词,反问道:“我父兄根本从未背叛盛泱之意,陛下不肯彻查,现今何来罪责一词?”

  沉宴注视着青年冷锋一样的眼睛,许多字句在心中翻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负着手,想了片刻,银止川却一笑,道:

  “陛下不知道怎么说,不如我来说。”

  “朝中势力复杂蟠扎,你方登场我方唱罢。作为新承位帝王,纵然有种种雄心,也有受困其中的时候。不能立时实现。”

  银止川朗声道:“陛下定然要说,你心中自然知晓我银家是有冤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且等候时机,待你羽翼丰满,手握权柄之时,自然替我银家雪去冤恨。是么?”

  沉宴站在高位上,却被银止川这一番话堵得一塞。

  ——这正是他想说的,只是方才尚在构思语言,一时没有想好怎么讲出口。

  “你如何知道?”

  沉宴挫败地一笑,干脆也不想洗脱之词了,就这么走下大殿台阶,问银止川。

  银止川讽刺地一勾唇,轻声说:

  “因为七年前,先帝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告诉我他年事已高,且多病缠身。已无力为我审查沧澜之事。但若我等到新帝登基,陛下将会比他有本事,一雪我银家之辱。所以……先帝驾崩,陛下在惊华宫等待勤王军到来的那段时间,是我与禁宫都统李斯年守在宫门外,使世家高门不敢轻举妄动。”

  “……”

  银止川看着沉默的沉宴,面上讽刺更甚:“我早已识破了。”

  他一字一句道:“这种种所谓的理由……都不过是你们帝王家的骗局!!”

  君臣纲则,阶级之分,从中陆出现国家的概念时,就开始深入人心。

  这是上位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护卫自己的疆土,创造出“忠义”的准则来麻痹人心。

  为他们肝脑涂地者,被称为良臣;试图挑战他们权威的,被称为“反贼”。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规矩可言,有的只有永无止尽的权力的游戏,有的只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叛与决心……!

  “我父亲年近七十,还在为陛下提枪上战场。”

  银止川说:“我最小的哥哥死时只有十六岁。是,他们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但他们是我的血肉之亲。他们蒙冤死了,也有人愿意舍命去证一个公道。”

  “……银止川。”

  沉宴听着那话中的含义,骤然色变:“你这是在威胁朕么!?”

  然而银止川静默站着,并不回答。

  他只回忆着,想每次开战前,最紧张的那个夜晚。

  哥哥们总是并肩一起坐在雪地上。烤着炭火,看天上皎白的月亮。

  “去做英雄的事。”

  他们说:“男子汉当守国门,当为百姓社稷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

  而后尽力拼杀,不问生死。

  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有时候只是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是不够的,还要背负万千冤屈的骂名。

  “陛下,我已经累了。”

  银止川极缓呼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哑声说:“您这些托词与理由,我都不再相信分毫。在您拿出更有诚意的佐证之前,我都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洗脱父兄的冤名。”

  “你可知你做的都是杀头重罪!”

  沉宴寒声。

  “我曾无比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死在沧澜的战场上。”

  银止川转身,沉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听他说:“我是银家最顽劣的小儿子。我不懂君臣礼仪,祖训规矩。我想守护朝堂百姓,但总得有人值得我为他提起枪。”

  “现今既已经不再有了,那我死不死,也没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