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199)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白裳清瘦的少年,人如寒玉,一双鸦羽般的眼睫,静静地与银止川一同立在船头。

  银止川道:“在栽下去之时,花匠也不知道这粒种子来日会结出什么颜色的花朵。所以花开之时,还有专门的人开关于花色的赌局。”

  皎帛一样的明河上,许多梭船也一同浮在水面上飘摇轻荡。

  它们大多是受雇于星野之都的达官富商,每到暮春初夏之际,这些人间的贵客就都会携家眷一起,好友三两,一起来这神女河赏景。

  他们一面懒洋洋地煮着温酒,一面轻声细语地说些家常。

  个别极有雅兴的,还会在赏看烟棠的同时,吹笛奏萧,和旁侧梭船的主人相合而鸣。

  “人间富贵地。”

  西淮看着这仿佛百世无忧的画面,淡淡地轻声说。

  “是啊。”

  银止川同样微笑道:“谁能想到距离这儿不到三里的地方,就是‘黑巷’,许多人临到饿死都等不到一只馊硬的馒头呢?”

  他们都看着这喧闹繁华的两岸,那里杏黄,生青,露水绿的花朵各自开放。

  身旁有雅士文人挑帘奏乐,遥遥的,还能听见歌姬隐约的低婉的歌声。

  一城之中,同为人臣,天堂云泥,莫过如此。

  “程公子?哎,快快快,往里请。”

  银止川带西淮在河中段靠了岸,踏上腻滑的石阶。

  星野之都仅次名于赴云楼的歌舞楼——秋水阁,就坐落于此。

  这一日,银止川却并没有像他往日那般招摇,只用一个假名订了席坐,甚至还在脸上戴了面具。

  他拉了西淮,坐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静静地点了几盏劣酒,然后就不说话了。

  与赴云楼的开阔坦诚不同,秋水阁以歌舞弹唱为主。

  整个楼阁被切成无数的小单间,一个单间大概能容下十到二十人。

  这些小隔间中央挂一条珠帘,弹唱的歌姬花娘们就在珠帘后,来客坐在靠外的那头。

  小花娘们或抱琵琶,或奏古琴,低低地唱着曲。

  “刘公子赠照月姑娘,秋玫瑰十石——”

  “张公子赠挽秋姑娘,洛水樱桃五十斗——”

  “田公子赠明雪姑娘,琉璃玉兰两升——!”

  ……

  若有听得心动的豪客,就会为歌姬们一掷千金。

  达到一定金额,便由隔间前的龟公高声唱喝出来,大声地令整个阁楼上下都能听见。一夜里,歌姬的花名被念的愈多,愈显得这名歌姬备受追捧,身价不菲。

  银止川进场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西淮一开始以为他是在专心的喝酒,但是后来发现他与其说是在喝酒,不如说是在专注地看自己在杯子中的倒影——

  沉默中,他一直在数来客给照月花得银两而已。

  七年过去,照月不再是当初正值碧玉年华的小花娘。

  许多与她同龄的姑娘都找富商嫁了。

  只有这个曾经煊赫一时,却也终究慢慢没落的歌姬,仍然留在秋水阁,固执地唱着曲儿。

  不知在等待什么。

  “你想好要怎么处理这桩事了么?”

  西淮问。

  他已经知道了银止川受朋友之托,帮忙自己四哥曾经喜欢过的女子脱困这事。但是银止川闻声,却微微一怔,半晌才说:

  “……还没有。”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处境了。

  银止川想,面对一个差点成了他嫂子的人,受朋友之托来帮忙。

  那他应该怎么做?

  进一步,是亲手将故去兄长的所爱之人推到别人怀里;退一步,是对好友的请托冷眼旁观。

  更何况,纵使他兄长死了,人家姑娘也没有就此终身不嫁的道理。只要她还没有成婚,那么她未来想与任何人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

  银止川叹了口气,想来想去只有静默,良久说道:

  “我再想一想……”

  这种风月之所,从来都是热闹的。

  西淮他们在一个很僻落的角落吃着酒菜,几乎身边没什么人。即便有,也都是卖油郎,行脚商,锻铁匠等一些连雅阁都进不去的三教九流。

  这些手指缝里都还藏着黑垢的男人只能待在一楼的公众席位上,遥遥地听一听姑娘们渺茫的歌声,再借此却揣想那珠帘后的倾城容色。

  龟公们唱念出来的“秋玫瑰”,“洛水樱桃”等缠头,也是他们几个月的辛劳都换不来的巨款。

  若一夜消耗在此,只怕回去要被钗荆裙布的妻子拿扫帚打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