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民心中的烦恼,即便是忧愁,也是忧愁得这么幸福。
没有背负着家破人亡的血腥,也没有沾染至死不休的深恨,只是家长里短的烟火烦恼,添点醋盐酱油糖,一起烹成一锅独一无二的人生。
“你要么?”
银止川见西淮看河灯看得出神,指了指旁侧全身都挂满纸灯的小贩。
“嗯。”
西淮说。
只是出人意料,西淮要的竟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我还有个姐姐。”见银止川歪头看着他,西淮淡声说。
还有个姐姐,银止川想,虽然从未听他提起过,但西淮此时买了三个灯笼,想必那位姊妹也已经过世了。
便也没有问什么。
“最开始,放河灯是祭祀。”
看着纸灯外写着的风俗渊源介绍,银止川笑了笑,说:“传说,星野之都的神女河下住着一头妖兽。每年都要食九十九个少女才愿平息。若少一个,就大发雷霆,将其余九十八个少女挖开心肺扔上岸来。同时河水也会高涨,沟渠漫溢,两岸所有住房和庄稼都被冲毁,整年颗粒无收。当时的君主找遍高人道士,无人能奈何此凶恶妖兽。”
“我来。”
见西淮擦不燃火镰,银止川停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火镰,点着起来:“……君王找遍高人道士,无人能奈何此凶恶妖兽。直到呢,有一位名唤‘十四’的仙者,携他的好友经过。仙者听闻此事,才从袖中抛出一块布履,化作千万菩提枝,束缚住妖兽,沉入湖底,自此再无祸患。”
“噢。”
西淮淡淡地应了一声,只俯身,将袍角夹在膝盖之间,以免雪白的衣物被泥土染脏了,而后把河灯仔细地推入水中。
“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目光追随者西淮的那三只河灯,一起流进黑沉沉的夜里,银止川笑了笑:“盛泱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很迷信迂腐的国家。直到现在,神女河中央还立着妖兽被菩提枝束缚住的石像呢。”
烛光很细微,被几瓣同样脆弱的纸莲花护着,也不知道能漂多远。
和周围漫无尽头的黑暗比起来,这点烛光简直算是孱弱了。
“没有。”
西淮望着河灯,轻轻说:“我知道,神佛有时候是人在绝境之下最后的寄托。就如同弹尽粮绝的战场上,没有不求助观音的伤兵。这是很幸运的事。”
西淮目光停在湖面上,银止川的目光停在他身上。
点点相映的灯火中,隐约的烛光照着西淮,令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尊漂亮的,完美没有一分瑕疵的白玉雕像。
“去河中央吧。”
银止川说:“带你去看那块河妖石。”
不远处就是码头,几艘两层阁楼高的楼船抛锚在岸边,供豪门贵胄们赏景游河。
银止川抛过去了五颗金株,示意他们放一艘船。
“不,不可啊……”
船队中打工的水夫却擦着汗赶来,解释道:“大人,神女河今日走不了船。”
“怎么走不了?”
银止川蹙眉看着他:“镇国公府在这儿是有常年预留船只的。”
“不是这个缘故……”
水夫说:“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了令,哪位大人今日要游河,除了他的船,其余的船一律不许走。”
“笑话。”
银止川说:“天家的行宫我都住得,今日还走不了你一条船?”
他一脚踢踩在楼船的纤绳柱上:“我现在还是付钱的。待会儿要是强抢,你们可就一分钱就落不着了。”
银袍的少年郎先自己踏上了甲板,然后他朝西淮伸出手:
“喏,慢一点,不用怕。”
月光下,他的手掌就静静伸放在那里,不催促,也不收回。
就好像他对西淮的那份喜欢一样,也是同样地不催促,也不收回。
只是静静等待着。
第86章 双更合一
神女河上,一艘高大的楼船静静行驶。
楼阁屏风,水榭雕窗,凉亭古琴,应有尽有。
远远看去,几乎像是将哪家阔气府邸的某一角落搬到了船面上,其精美工细程度,与王侯贵族们设在城郊避世之处的行宫无异。
天上星河满汉,水面波光粼粼。
身处此地,俯仰于天地,一时竟不知是否在梦里。
“……天山宫阙郁嵯峨,万里风烟锁薜萝。回首楼台空寂寞,乱鸦啼处狸祠多。”
沉宴低声喃喃。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曲调,随着琴音,不知不觉就低喃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