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302)

  无数凌乱的碎片画面涌入他的大脑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熟悉音容在眼前一闪而过,但是那都是飞快的动作,让沉宴根本无法抓住。

  “羡鱼……羡鱼。”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新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竭力想抓住什么,但是口中只是条件反射地念着楚渊的名字——

  “给我吧,羡鱼……”

  他意识不清地呢喃着,好似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好似是仅仅在复述别人的语句:“给我……我比我父王好许多,我比那老头子好许多!”

  他痛苦地叫喊,楚渊却刹那间脸色骤变:“沉宴!”

  但是沉宴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被什么魇住了一般,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呼喊。

  楚渊竭尽全力按住他,却抵不过沉宴完全失去意识的挣扎。他手顺着楚渊小臂抓上去,好似要遵循本能做什么,楚渊脸色“唰”得白了,过往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从他脑海中浮现。

  “沉宴,醒一醒,醒一醒……!”

  苍白孱弱的观星师紧紧地与抽搐的年轻人贴在一处,他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彼此的鼻梁相错。楚渊注视着沉宴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反复重复着:

  “醒一醒……不过是场梦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只是你,不是任何人!……醒过来,沉宴!!”

  沉宴好似沉沦入一片永无尽头的深海,无穷无尽的黑暗海水包围着他,叫他找不到出路。

  楚渊的声音遥遥远远,渺茫的从很远处传来,听不真切。

  他面前有一个镜子般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那个影子里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也穿着华贵的龙袍,头上束着金冠……

  只是他与沉宴矜贵温雅的神情不同,面孔上满是邪念和戾气。

  他注视着痛苦茫然的沉宴,唇角挑起一个笑:

  “你就是这样活了五年的?”

  沉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人接着道:

  “君王当到你这份儿上,也着实窝囊。一群大臣贼子,都敢骑到你头上。”

  “纵容着他们作甚?一个个拉出去看了杀了不好么?耳根子一下就清净。”

  “‘羡鱼、羡鱼’,”他啧声:“念叨了多少年,还不是我给你弄到手的?……他哭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可惜你瞧不到。”

  沉宴明明觉得这个水中人是自己的倒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他们本该是为一体的错觉。

  好像是婴儿的孪生,他就是沉宴,沉宴也就是他。

  “你生来就是要毁灭盛泱的,为什么压抑自己?”

  那人笑起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当他勾起唇角时,就有种令人胆寒的无常感,仿佛做出什么残忍之事都不叫人吃惊。

  “把这幅壳子让给我吧……”

  他同沉宴说:“你活得忒受气。我教你做些畅快妄为的事。”

  那种熟稔的语气仿佛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兄弟在打着商量,低低的嗓音又好似魔鬼之语。

  沉宴下意识想拒绝,他还能听到遥遥的不知在何处的楚渊的声音在叫他。

  但是那人影已经从水中伸出了手来,拉住他,一同往水面里沉去……

  “时刻关注着陛下。”

  鎏金殿内,苍白的观星师力竭地直起身。

  他额头上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已经覆满了冷汗,洁白的小臂上也被沉宴掐出了两道深深的红印。

  楚渊竭力呼唤了沉宴的神志,但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依然沉眠。

  他如墨的两条长眉紧紧蹙在一起,显然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从五年前发现这个秘密起,楚渊就一直担心它会有再次发生的一天。

  ——谁能想到,整个盛泱的继承人,下一位帝王宝座的拥有者,其实也是将把整个国家带向灭亡的人……!

  他不是看不到。

  楚渊想,早在沉宴另一面人格失控,与他有了身体之交的那一夜开始,他就看到了沉宴的命格。

  他是亡国三星中的七杀,天生注定的亡国之君。

  上苍将他送到这个世界来,就是为了让他了结这个国家。

  楚渊痛苦想,但是怎么能够?

  沉宴未失控的时候,是那样温雅谦和的一个人,他甚至做到了所有皇子都不能做到的忍辱十九年。

  他在自私强势的先皇后控制下长大,忍耐屈辱,谦卑温和。如一棵从坚硬的石崖中成长起来的松树,世间凉薄待他,他却未凉薄对待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