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392)

  好在这样朝令夕改的矛盾指令,近日来宫内已经发生了数次,仆从们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孤独的帝王没有追回楚渊,只得到了楚渊的一句话:

  “我拿陛下当知己,愿陛下做千古良君。”

  “……我拿陛下做知己,愿陛下做千古良君。”

  沉宴呢喃着这句话,面前摊开着楚渊留下的那封辞绝信。

  他低笑了数声,随即大哭起来。

  高贵温和的君主,就如一个孩子那样大哭。

  他从来没有祈望过什么——少年时处处不得志的皇子,即位后面对日薄西山王朝的君王,这一路他走得很不容易,但是曾经偷偷许愿想得到过的,只有一个楚渊而已。

  “我要是不认识你就好了。”

  在被抛下的这一刻,沉宴流泪哽咽道:“虽然我依然会是那个受限于世家大族的狼狈君王,困窘不堪,但我一个人,大不了与他们斗得至死方休。就像一个鱼死网破的怒兽一样。虽然他们都想将我作傀儡,但是我不会这样难过。楚渊,我要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

  在思南山碰见楚渊的时候,沉宴正值失意。

  他在宫中因母妃出身低微,不受器重,空有抱负却难以酬志。他漫无目的地走上思南山,原本是想散心,却没有想到碰到山中奏琴的雪衣人。

  “我对你笑,见你也对我眉眼晏晏,神情温和。便以为你也是对我初有好感的。”

  沉宴哑声轻喃道:“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看世人,心中慈悲,便都微微带笑。”

  有许多道理,说尽了,心中反倒会更加难过。

  沉宴对楚渊好,楚渊也感念于他的善意,只是他想要的,楚渊从来不曾给。

  “……唉,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阴暗的角落里,七杀撑着脸无聊地看着沉宴的悲伤,他想:楚羡鱼想你做千古良君,宁可用自己离开来换。你不愿意。但千古良君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呢。

  生来就要做亡国之君的命轨啊,哪有那么轻易改变?……

  同一时刻,镇国公府。

  银止川将西淮手忙脚乱地带了回去,却发现西淮浑身都烧得滚烫。

  他起初还有些意识,挣扎着推阻银止川,或是呢喃着让他把自己放下——但是他能逃走、尚有行动力的时候,银止川都不愿意放他离开,现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银止川怎么可能反倒答应?

  西淮别无他法,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感觉银止川将自己带回了房间,便不住地往床脚缩去。

  性格里,西淮是非常不愿意露怯的那种人。

  他在乎自己的模样,在乎自己的举止,任何时候都注意着自己的体面与仪容,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沦落风尘,他却依然叫银止川一眼注意到的原因。

  然而此刻西淮却感觉到自己正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只能压抑自己不说话,不发出呻吟,却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走开……走开。”

  西淮颤抖着说。

  银止川注视着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西淮,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

  西淮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原本为了脱离桎梏捏骨折的右手别扭地蜷曲着。

  银止川看了一会儿,静静走至床榻边,吩咐奴仆:“去拿药箱来。”

  “不要碰我——!!”

  西淮骤然暴喝。

  然而他此刻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反倒听上去仿若呻吟。

  “你骨折了。”

  银止川沉默地说:“……反正又被抓回来了。这手折着也没什么用。”

  西淮痛苦地剧烈喘息。

  “你也中什么毒了吗?”

  静了片刻,银止川替他包扎着手,终于问道。

  西淮微弱摇头,眼睫扑簌簌直颤。

  “……你在说什么。”

  又包扎了一会儿,银止川注意到西淮的唇在微微翕合,似乎在极轻地说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禁不住凑到西淮唇边,专注地凝神去听。

  “我好冷……”

  西淮喃喃说。

  他似乎已经有点意识涣散了,眼瞳也微微扩大。

  银止川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然而下一刻就听西淮极其微弱地说:

  “……银止川,抱一抱我。我好冷……”

  那大概是丧失所有顾忌,只出于本能的一句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