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_作者:月色白如墨(398)

  “亏得我当初还感念过林大人深恩,以为他不让我们祭祀河神是什么善举……但是祭祀河神,不过每年死九十九个女孩儿,若不祭祀,倒霉的可是我们全城人!”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脸上有沾沾自喜的笑意,好似即将见证一桩叫他们轻松的善事。同时夹杂着,还有一两句感叹林氏一族也会愚昧至此,不敬奉神的轻噫。

  沉宴的计谋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相信,银止川不知道这些话在林昆的囚车过去时,林昆有没有听到。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孤芳自赏的年轻御史,但是倘若这些话叫他听到过,银止川想,他该多么伤心啊。

  这一年岁末,楚渊去,林昆殁,盛泱之民已经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但是他们尚不自知,且愚蠢蒙昧地庆祝着,放响鞭炮,以钦天监的寺庙代替观星阁的神堂,要追逐着能赏赐他们幸运与平安的“神使”们。

  有时候救民,是很叫人伤心的一件事。

  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会告诉你,有很多一部分人,他们本就不值得救。

第149章 双更合一

  林昆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他要了一碗酒。

  每个犯人临刑前都可得到一份丰盛的“断头饭”,更不必说像林昆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他原本应当关些时日就会被放出去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乃至侍卫也一直对他客客气气。

  而今被押上刑场,坐在囚车中,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随时都会官员骑着快马赶来,手中高举着手谕,喝道:“刀下留人!”

  “……林,林公子,这是您的酒。”

  行刑的刽子手忐忑犹豫地解开林昆手上的锁链,让他能够稍稍够到面前的托盘。

  林昆衣物尚算得上整洁,虽然宽大的囚服衣衫对他而言有些略微的大了,袖口和衣领处都空空荡荡,稍一伸手,袖子就会滑到小臂处。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捧起木托盘上的一碗酒盏——手很稳的,没有一丝临到死亡前的恐惧或颤抖,就那么平静地一饮而尽。

  林昆是饮酒的,和大多数清风文秀的士子不同,他不仅诗文写的风流,而且多斟烈酒。

  每次失意或心中迷惘,都在一场大醉中合衣睡去,醒来时身上落满花瓣。

  身边的桃树在风中簌簌轻动。

  “御史台林昆,欺上罔下,结党营私,祸国危民,触怒天神……”

  监刑官捧着谕旨,开始一项项宣读他的“罪名”。

  林昆神情淡漠平静,好像对这份宣判供认不讳,没什么异议。

  他坐在风中,初冬的寒风将他的衣袖吹得微微扬起,单薄的囚服也鼓了起来。

  围观的群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缩头蜷尾的,手揣在衣袖里,鼻头冻得红红的瞧过来。

  有些个别的百姓,棉衣上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结块的棉絮来,已经弄得脏兮兮。

  林昆凝视着其中一个小丐,他什么也没有,只穿着一件和夏天时一样的平袖单衣,干瘦的手脚都伸在外面。

  ……明年的冬天,就不会再没有棉衣穿了吧?

  林昆心中无声地想着,很淡地露出一个笑。

  “……圣心怜悯,特赐一死。钦此——!”

  手谕已经宣读完毕,监刑官收了圣旨,转身坐到高高的台座上。

  行刑官重推了林昆一下,和鬃熊一样的行刑官比起来,林昆显得过分孱弱了,他很轻易地就被按倒在刑木上。

  监行官很紧张,在刑场周围布下了许多人手——

  他是朱世丰的人,担心发生劫囚之类的事情。未能保证处决的顺利完成,回去会受到惩罚。神经也一直高度紧绷着……哪怕准确的消息已经告诉他,最有可能救林昆的李斯年和林家,一个正在千里之外,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一个自早上圣谕颁布后,就闭门不出了。

  ……但是事实上,林昆自己心中就怀有一个能立刻救他于濒死的信息。

  只要他说出来,让刑部去调查候尚从女尸中找到的金铢,于情于理沉宴都不得不取消他的处罚。

  但是他不愿意。他是自己一心求死。

  怀着一种莫大的决然的勇气,他布下一场必杀的局,以自己的性命而饵。赌盛泱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

  后世再提起这位御史台最后一位真正的御史时,总是用一种悲哀的,难以形容的语气,书写道:

  “时,大厦将倾,王室末路。有人怀抱明月之心,欲挽狂澜于既倒。然,国祚将尽,君昏民聩,终不能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