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林昆第一次见他们李家的人——不是李斯年,而是李斯年的幼弟,李斯茂。
他初见这个六七岁了还娇生惯养、下了雪就不肯走路的小孩,就觉得讨厌的很。
和见李斯年全然不同。
但是李斯茂对他倒很热情——
想也知道,李府倾颓已久,虽然曾经同样贵为世家,却在近年来逐渐被排斥在星野之都显贵们之外。
李长尧心有不甘,费尽心力捯饬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族——直到听闻林昆的父亲要随圣上游视江州,家中幼子无人托付,便立刻登上门去毛遂自荐。要将童年好友的幼子接到自己府上照顾。
他希望卖林桓一个人情,当然,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孩子能与林昆成为青梅竹马,就像他和林桓一样。
如此与文官之首的林家保持着关联,总能有一日等到机会,重振李氏。
“枕风、枕风!”
书斋里,锦衣玉食的娇少爷一阵风似的跑到林昆面前,叫道:“你看,我新买了《玉珠录》、《长战集》……今日下学,你来我院里一起读吧!”
小林昆恹恹的,他捧腮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莹莹的雪。
他看着这雪,总是想这雪看起来干净洁白,却在融化后,显出底下掩藏着的无数腌臜丑恶来。
“来嘛来嘛。”
李斯茂还在劝着:“我娘亲做了银耳玉露汤,特地让我邀你一起来呢。”
说实话,林昆不想去。
因为他能感受得到,李府里上下的人待他好,并非是有多么喜欢他。而更像是一种曲意的逢迎。
他曾亲耳听到李夫人同下人讲,为何今日的早饭他只吃了三碟甜糕中的一样,是不是不满意。倘若他们下人做餐食不用心,来日影响了李府的运势,她儿子的仕途,定当要他们好看!
这种抱有目的的善意,让林昆无所适从。
“你怎么还在喝这种白水!”
见林昆不说话,李斯茂的视线又挪到了他书案前的茶杯上,登时瞪圆了眼睛,大惊小怪道:“哎!你们哪个没长眼的东西,敢给林公子喝这种下贱平民才喝的白水。快,取我的甜樱蜜茶来!”
林昆欲言又止,在家里,他一贯是喝这种平淡无味的白水的。
父亲说,不会伤牙。
但是他已来不及阻止李斯茂将他的茶水倒掉,只见细皮嫩肉的公子哥皱紧了眉,万分嫌弃似的捂鼻往外一泼,倒进了窗外的雪地里。
“嘶——”
极轻的,雪地里却传来一声压抑的吸气声。
林昆一怔,这才想起来:糟了!
那杯茶水他刚倒不久,恐怕还是热的!
“哎——”
李斯茂也愣了一下,却见林昆已经一阵风似的奔跑了出去——方才那声音,一听就知恐怕是李斯茂往外泼茶水时溅到人了。
李斯茂负气地跺了下脚,不情不愿地也同样跟了出去。
却见,外头冰天雪地,林昆穿着银白色的士子单衣,怔怔站在墙角前。
在他面前,是一个稍高黝黑、衣衫上还打着补丁,正在倒立的少年。
“枕、枕风。”
李斯茂气喘吁吁地跟过来,娇嗔地埋怨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呀,追得累死我了……”
但是林昆却并没有瞧他,只将目光落在这个大雪天只穿着单薄衣物,双手撑在雪地里已冻得通红的少年身上。
“他……他是谁啊。”
林昆轻声地问道。
“他?”
李斯茂撇了撇嘴:“他是我爹和下堂妾的儿子。”
——李氏家主少时荒淫,曾与家中侍妾生下过一个儿子。
后求娶权贵之女,侍妾被赶了出去,唯独留下一个幼子在府中。
但是,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寄人篱下地长大,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即便不用猜,也会大概知晓。
“他叫什么名字?”
李斯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
“李斯年。”
“噢。”
林昆微微默然。又问:“他看起来已逾八岁,为何没有和我们一起上学堂读书?”
“他?”
李斯茂几乎都快怀疑自己的耳朵了,问道:“他配读什么书。爹说了,往后就叫他做我侍前奉后的马下副官,不必学会认字。”
“……”
林昆不说话。
李斯茂心中有些不耐烦:因为他今日在校场上和李斯年比武,输给了李斯年,心里不痛快,才故意罚他在这书院外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