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可以挡风,他们都能住进去。只是尹辞好歹算大弟子,闫清乖乖吞回了感想。
人头灯太过庞大,亭子紧挨它的边角,纸糊造景一般脆弱。无数只影手不时挣动,卡在柱子之间,封出两面“手墙”。
幸亏闫清和苏肆都是见过世面的,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心魔化形就化形,给个虚影也行啊?谁能想到是实体。”苏肆痛苦地捶着蛇尾。鳞片冰凉,触手犹如金属,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腿已经冻没了。
可这条蛇尾偏偏有触感,比他的脚底板还敏锐几个倍数。
时敬之干笑两声。他任由徒弟拽着,半天没想出什么鼓劲的话。
闫清武功稀松平常,纯看外功,时敬之自己也登不得大雅之堂。此次回莲山之行,尹辞和苏肆本是他们的倚靠——那两人外功轻功过硬,就算没了内力,影响也不会很大。
结果别说当倚靠,入阵刚半柱香,两人一个瞎一个残。
幸亏尹辞的心魔生了无数鬼手,可以自行移动、遇物分散聚合。否则别说帮忙,尹辞要么寸步难行,要么得在回莲山犁出一大片狼藉。
怪不得见尘寺敢拿佛心阵来赶人,这阵法果然难缠。
尹辞表面老神在在,他紧握师父的手,十指相扣,除此不见异常。只是那纤长五指用足了力气,没了内力,时敬之挣脱不得。
不过时敬之也没有特地挣脱。
尹辞不得不倚靠自己,这感觉让他汗毛倒竖,心下生出一种不可言传的滋味。
自从收了这个徒弟,总是自己依赖对方多些。现下角色互换,时敬之只剩一腔子感慨,以及不怎么熟练的担忧。对人头灯的恐惧如同无根之絮,寒风一吹就散了。
这份情感酸楚苦涩,时敬之并不喜欢。然而它能从他的骨髓里抽出几分掌控感,使得蔓生的欲求不再混乱,逐渐安静。
陌生的感觉。
正当时敬之咀嚼这份感触时,尹辞开了口。
“佛心阵没有完全将人排斥在外,这样甚好。等成功到达见尘寺,也不会显得太过冒犯。”
他用了闲聊的口气,听不出半点压力。
苏肆不服:“……这还不排斥?听说回莲山有贪、嗔、痴三主,都是强大的守山妖。如今佛心阵起,它们也不会得假休息。咱们都成这样了,别说妖物,一头大点的野猪都能把咱们拱飞。”
尹辞双目微睁,失焦的黑瞳望向空气:“其实师尊说对了一点,佛心阵到底是佛家阵法。苏兄不妨这样想——若来拜访的是走投无路的稚童呢?”
武功不高,心魔不重,所欲所求不出义理人情。佛心阵种种,有和没有也没区别了。代表“贪、嗔、痴”的三个妖物能被和尚留下,也绝对拥有灵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伤人。
既问心无愧,又不至于被贪嗔痴三主盯上。这样的人,佛心阵拦不住,和尚也不会介意他们上山。
见尘寺封寺,与其说避世,不如说避的是江湖险恶。
听了尹辞的回答,苏肆似有所悟。他不再多话,只是默默抚摸自己的尾巴。
时敬之挤出一点笑意:“阿辞说得好,我们此行没有恶意,等过了阵,大师们肯定不会闭门谢客……今晚先在这过夜,休息一阵吧。”
说着,他又拿出了几分掌门的威风:“苏肆,你多熟悉下身体状况,别让闫清继续搀你了。万一真有妖物袭来,那样太不安全。”
“嗯,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闫清,你去帮帮他。我和阿辞……我来准备食物。”时敬之看向徒弟无神的双眼,中途改口。
苏肆还是乖顺不了三秒,他放下尾巴,目光随着白爷的心魔转来转去,终于憋不住:“这烧鹅能吃吗?”
白爷当即起立,一口拧上苏肆的尾巴尖。
苏肆长了鳞片,不畏鹅口。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一把抓住飘荡的烧鹅。结果烧鹅刚入手,他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太轻了。
虽然这心魔触手温暖,却轻得犹如棉花。
苏肆试着去扯烧鹅腿,白爷登时悲鸣一声,一侧的腿打了弯,整个歪倒在地。
闫清叹了口气,掰开苏肆的手,把烧鹅放了:“这心魔恐怕是身外身。我刚才想要扯断肉镣,也痛得很……阿四,算了算了。”
流油的烧鹅又开始自由漂浮,苏肆眼里满是遗憾。直到被闫清扛走,他的目光还黏在鹅腿上。
亭中一下子只剩两人。
尹辞那庞大的心魔还在亭子边缘堵着,一双双影手从尹辞脖颈覆盖到腰部,活像给他添了一件黑色的铠甲。尹辞端坐在石凳上,不发一言。夕阳已然落山,衬上黯淡的雪景,整个场景像极了一副水墨丽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