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强弱,那暴君远远不及时敬之,两人的疯劲儿却像得吓人。
只不过此刻,时敬之的疯狂没有来处,也没有落点,只是凭空飘荡。尹辞迎着那天灾似的气势,以一人之力撕出一道口子,再次欺身向前。
他还能继续。
这套功法重在定心,对人无害,而贪蝶已经有了消极反应。事已至此,哪能半途而废,不如看看烟尘散尽、落雪消融后,他这师父是何模样。
剑鞘香味更浓,又敲过时敬之腰侧、大腿和后颈十几处大穴。时敬之犹如反应精巧的战偶,附骨之疽般顺势黏上。掌势一连折断尹辞数根肋骨,留下一大片绵延的青紫淤伤。
剧痛之中,尹辞声音没有一丝颤抖:“诸神归一,风止雨静。”
时敬之的气势更强了,只是那气势如同无源之火,进一步燃烧四散,古怪至极。他的双手似是附了神意,虽然失了内力,一招一式反而引动天地。
凭着气流回转,尹辞堪堪躲过,身侧被风刃带起几个破口。
不知是不是目不能视带来的错觉,有那么一瞬,时敬之整个人仿佛融在了天地之间。
尹辞仍没有停止动作。对方借了乾坤之势,硬碰硬没有胜算,那就以柔克刚。他努力让动作温和几分,锋利的敌意化作绵绵细雨,没再惊动失去理性的时敬之。
“问天问己,莫问苍生。”
燃香似的剑鞘再次击下。这次是上臂、胸口、前额和后腰。动作越来越轻,如同情人的触碰。
时敬之边攻击边退后,似乎有什么在他体内挣扎,竭力抵抗这“清心”的过程。可惜尹辞的人头灯如同山岳,时敬之退无可退,他甫一撞上那巨大的心魔,便被无数影手缚在原地。
“无尘不扫,万念平宁。”
剑回话落,时敬之的气势瞬时凝住。
蝶舞翩迁,一群蝴蝶飞离他的头颅,露出一只流泪的眼。尹辞无法看到这副景象,可那滔天的哀伤和迷茫代替了威压,随漫天的蝴蝶四散开来,针刺般打上他的皮肤。
时敬之到底是挣脱了。
只是欲念归拢,美梦破碎。升起有多强的向往,如今就有多重的绝望。
而尹辞最熟悉这股绝望。他收了剑,擅自改了功法的最后一步——
尹辞没有来个当头棒喝,而是抓住时敬之的手,将他直接拉入怀中。
“嘘。”他哄孩子似的哄道,“什么都别想,没事了。”
时敬之闭上眼,情绪的浪潮终于褪去,留下满心残垣。
起先被绊住脚步,时敬之是愤怒的——数不清的欲望犹如软茧,将他包裹其中。所有恐惧和不安都被隔绝在外,他动都不想动,只想循着轻松处继续前进。
自打出生以来,他从未如此安心过。
为什么打扰他?
他不配享受这片刻安宁吗?
“敛欲静心,真气徐行。诸神归一,风止雨静。”
不知何人使了妖法,他的层层欲念被慢慢剥落。有那么一瞬,时敬之恨不得毁天灭地,杀尽世间一切会喘气的活物,好让耳边安静些。
……可他为什么能听到这些?
熟悉的头痛再次出现,五彩斑斓的幻象中,徐徐飘过一枚红叶。
比起过于鲜亮的色彩,那红叶称得上黯淡。它犹如一道利刃,劈开了他的心脏。
【小崽子,来这种地方,不要命了么?】
时敬之看到一个黑衣人——那人黑衣半解,墨发披散。他倚在一只巨大的虎妖身侧,姿态闲散,赤足旁歪着几个空掉的酒坛。虎妖则合着六只眼,正伏地安眠。一人一虎靠在巨大的枫树下,身周散落着雪白骸骨,骨头上残余了淋漓鲜血。
时值深秋,红叶铺了满地,被夕阳余晖一映,整个世界仿佛在发光。
回忆之中,时敬之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记得那人身上带血的酒香。
光是想起这个片段,他便头痛欲裂。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质问他。你所求为生,那么你余生所求为何?
此人无端闯入他的脑海,必定和他的“所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时敬之迷迷糊糊地想道,耳畔又塞满蝶翼的振动之声。
……不对,他想要的不是“活下去”么?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敛欲静心,真气徐行。诸神归一,风止雨静……小子,没事多想想这口诀,别动不动啃你那手指头。要留了乱七八糟的疤,将来不讨小姑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