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_作者:年终(154)

  狂风怒号,雪片乱舞。棋盘安安静静躺在几步外,上面还残余着上一盘棋的终局。

  阎不渡从来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他慢慢咽下菜汤,目光在空石身上走了个遍,又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空石啊空石,你真是……”

  他没说完这句话,继续拿眼意味深长地扫和尚。

  空石一脸沉稳,深邃的五官浸入光影,却无半点锐利之意。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温和自在的表情,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无喜无悲。

  两人一时无言。

  时敬之皱眉:“这样下去,空石大师状况不妙。”

  “空石功法本就克制阎不渡。阎不渡伤臂未愈、神衰体虚,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轻易动手。”

  “不是把握问题,是输赢的问题。”

  时敬之顿了顿,瞥了尹辞一眼,尽量疯得小心翼翼:“如果阎不渡普普通通地偷袭,杀了空石,他不算赢过空石大师。”

  尹辞颇有兴趣道:“继续。”

  时敬之来了劲儿:“他学破魇法,只是为了将局面控制回手里。对于阎不渡这类人,丧失主动权比死还难受。而要赢过空石这种人,杀了没用,毁掉才算赢。”

  尹辞似笑非笑:“经验之谈?”

  “为师像是那么,咳,阴暗的人吗?”

  这人心虚的时候,真的很喜欢自称“为师”。

  “我不是空石,心中无佛。你更疯的模样我也见过,用不着这么如履薄冰……我不是说过么,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此话一出,时敬之仿佛被夹了尾巴,他火速挪开视线,使劲研究阎不渡的烟杆挂坠。

  尹辞笑着摇摇头。

  事实证明,时敬之确实与阎不渡心有灵犀。

  在空石的照料下,阎不渡扛过了这一遭。他并未急着杀死空石,而是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两人该谈天谈天,该下棋下棋。

  尹辞看得出,阎不渡这是改了策略。

  几日和气在前,阎不渡心里清楚——只要不谈及善恶大义,两人总能聊得投机。从数理乐理,到天文历史,一日又一日,他们从没有缺过话题。

  阎不渡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对自己的猎物抱以十足的耐心。

  他只字不再提自己干过的混账事,进退有度,摆出一副浪荡君子的模样。兴头来了,他偶尔还会对空石动手动脚,出言调戏。只是诸多举止偏偏点到为止,刚好在空石不会避开的度上。

  指尖一拂,发丝一扫。言语风流而不下流,触碰暧昧而不露骨,一切刚刚好。

  奇特的是,与之前不同,阎不渡没有故意做戏。他不再规避性格中残忍暴戾的部分,剥下层层面具,尽情挥洒本性,就这样随心所欲地与空石相处。

  空石如他所料,任凭雨打风吹,兀自波澜不惊。

  就这样,又过十几日,心境中将满一个月。

  最寒冷的时刻已然过去,洞外风雪也小了不少,阎不渡的手臂终于临近痊愈。

  两个人的日程规律起来。

  上午,空石外出驱除幻境,开辟出路。而阎不渡接下了觅食的活计,每天会弄些菜蔬肉蛋回来。两人一素一荤,井水不犯河水。

  用完午饭,两人下棋。一局要数个时辰,一正一邪谈天说地,天南海北地乱侃。两位高手博学多才,再未见前几日无应无答的冷场。

  日落,棋局必定会以平局结束。空石开始念经,而阎不渡默默运行内功疗伤。他偶尔支撑不住,呕出几口血,空石也会帮他洗衣擦身、调理内息。

  每到这时,阎不渡总会顺手揩几把油,直到和尚皱眉才作罢。

  最初那阵的针锋相对,杀意与疯狂,现今看来如同虚妄。单看这一天天,比起死敌,两人更像是攒了多年默契的友人。

  和最开始相比,不知是演技还是真心,阎不渡看着轻松不少。而空石面色不改,温和如故。

  可旁观的师徒俩明白,这不过是两人误入古阵后的短暂和平。

  一旦山外残阵尽解,严寒雪暴再也困不住阎不渡、空石这等高手。两人离开这狭窄的岩洞,又会进入不死不休的境地——要么空石死于此地,要么阎不渡被空石捉住,押去见尘寺,从此不见天日。

  他们不可能在这待一辈子。

  ……阎不渡究竟要怎么“毁了空石”呢?

  用多日相处麻痹空石,让和尚为情所动。还是要佯装悔过,再来背后一击?

  阎不渡一生极尽暴虐,既没有称心的对手,也没有交心的友人。如果就这样度过人生最后的岁月,甚至谈得上最好的死法。他真的还想“毁了空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