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_作者:年终(207)

  尹辞袖子一抖,隔着袖口托起施仲雨的伤手。施仲雨断指断得果断,及时削去了中术指尖。然而那术法不是好相与的,伤口断面流血不止,尚无愈合之相。血液呈不正常的艳红色,看得人心惊。

  时敬之:“……”

  自己才是大夫吧,再不济也要找陈千帆看啊?今儿徒弟是不是主动过头了?

  ……不,兴许阿辞只是在调查那秘典的攻击方式。

  时敬之顶着满头问号,对自己严肃地解释。

  尹辞没察觉师父心里的一串疑问,他仍摆着最为稳重得体的模样:“施姑娘好眼光,处理及时。不过此术凶险,以血为本,伤口不易恢复。姑娘还是找陈前辈处理下为好。”

  他这一句温和有礼,带着点上位者的随意,与先前的恭敬疏离相差甚远。

  施仲雨在太衡地位不低,她为人倔强,头脑却不是木头雕的。尹辞三言两语,她霎时领会了这个微妙的转变,连带着“有事相商”的潜台词,她也隐隐猜出来一点。

  “小伤,不打紧。阁下有事要说,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一双眼紧紧盯住尹辞。

  尹辞微退半步,简单行了个礼。

  “在下尹辞,鬼墓之下与姑娘见过……”

  没等时敬之插嘴,尹辞把先前那套“宿家后人”的说辞又搬了出来。与时敬之那时不同,没等施仲雨猜疑,他便连“鬼墓白衣人”的身份也一五一十坦白了。

  施仲雨面沉如水,时敬之呆若木鸡。

  时掌门着实不知如何加入对话——尹辞没给他留半点发挥余地,言语之间把枯山派撇得一干二净。在徒弟嘴里,自己只是个“被他利用”“一无所知”的可怜人。

  尹辞的解释简单利落,施仲雨没有沉默太久。

  “原来如此。”

  施仲雨叹道。

  “我派也曾查过白衣人的线索,到底一无所获。尹兄不必担心,我派与赤勾虽有龃龉,不至于道理都不讲,迁怒于脱离赤勾的宿家。”

  “姑娘大度。”

  “不过你若是那白衣人,功力也当得上我一声‘前辈’。白衣人在鬼墓下未伤及正派,乌血婆在场,前辈不愿暴露宿家人的身份,晚辈也能理解。”

  施仲雨微微低头,言语中多了些敬重之意。

  “此番无论是拜访宓山宗,还是对付秘典,都是晚辈受照顾,晚辈反而要感谢前辈直言。”

  “我尚有私事要查,今后亦会随枯山派行动。还请姑娘看在此行的份上,切莫将我的身份声张。”

  施仲雨抱拳道:“自然。”

  两人说完,时敬之依旧有些懵,身周寒风也跟着凉了几分。

  他原本把对方的身份、实力当成他们共历磨难后的秘密,某种仅此一份的关联——他两次游走于生死间隙,尹辞才卸下少许伪装。结果施仲雨只丢了个手指尖,徒弟就打包坦白了。

  要说道理,时敬之明白。谨慎如尹辞,暴露身份必定有足够的理由,兴许还有什么事关大局的计划。可他仍然抑制不住涌上来的情绪。

  现在施仲雨与他一样了。

  尹辞没有对施仲雨说谎。没人比时敬之更清楚,尹辞确有私事要查,需要个小门派掩人耳目。说到底,他们的情谊本就是以这个玩笑似的“师徒关系”为根。

  尹辞对待施仲雨的态度,时敬之很是眼熟。最初相遇时,他也感受过那份游刃有余的好意。

  那么在尹辞需要一个“师父”的时候,换个张敬之李敬之。相处时日久了,尹辞是不是也会如此尽心?

  仔细想来,虽说他们的情谊一路由淡转深,终究还是接近于“前辈”对于“晚辈”的关怀和情义,

  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特殊。

  时敬之突然升起阵云雾迷蒙的委屈。

  心脏如同被塞进茶壶,小火烹煮。他满耳朵只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每个气泡都炸出一声细小的“这不公平”。

  时敬之撩开衣摆,盘腿坐上雪地,试图靠积雪镇一下这份“无理取闹”。莫名的心酸里,他骤然明白了陈千帆删去记忆的理由。

  无他,尘缘实在烫手。

  要不是在回莲山上决定入世,他早就满足地抱紧已有的“尘缘羁绊”,哪管尹辞怎么对待他人——反正羁绊到手,尹辞就算敲锣打鼓娶上一打妻妾,把真实身份写在脑壳上逛街,他也不在乎。

  现在则不同。时掌门攒了一肚子千转百回的憋屈,不知道从何而起,又不懂往哪倾倒,整个人气都不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