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看着看着,渐渐着了迷。那些可怖的尸体化为构筑谜题的符号,不再能勾起他的惧意。
若攻击此处,它会回身。三尸团起,五尸分散。符咒顺西南来,由尸体托起……
“啪!”“啊!”
时敬之正想得出神,脑袋又吃了一记猝不及防的重击。
他只觉得要被这老东西打成傻子,又不好发火,只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前辈?”
“你该吃点东西。方才那状态不错,耗心力也是真的。真上战场,过于专注也不行——到时不仅脑子要转,身子也要防住。”
时敬之这才恍然——自己看得太入神,已然两个时辰一动不动。他刚迈开步子,脑袋一阵晕眩,当即吐出一口血。两条腿也酸麻得厉害,人差点没站住。
陈千帆原地点了丛火,丢给时敬之一块甜到齁人的红糖糕。
“吃吧,吃完歇歇。”
“……前辈与秘典交过手么?”时敬之心服口服,在火边正襟危坐。
陈千帆捋捋胡子,把记录簿哗啦啦一翻:“打过两三次吧。三四十岁的时候还能对付,老点就打不动了,只能跟小辈合作。”
时敬之沉默了会儿,拿眼瞧那厚重古旧的记录簿。
“前辈这样抛弃记忆,是为了成仙?”
“虽说我确实是为了不灭之身,因果不能这么省略。”
陈千帆风淡云轻地啃了口糖糕。
“人嘛,都容易沉迷于过去的大起大落——把那些都忘了,省得伤春悲秋。这样等我成了仙,也不会因为俗世所苦。”
“当然,日常琐碎我不会删……不然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记得,岂不是本末倒置?”
或许没物瘾的人就是这么潇洒,时敬之在心中感叹。
他努力咽下那块过甜的糖糕:“前辈如此确定‘不灭之身’存在吗?”
“世间少有寿终正寝,都是病死为多。五脏六腑不会一起出问题,那么哪里衰竭了,我便用法器换掉哪里——就说卫春,她早年被人打出一身毛病,要不是我给她换过五脏六腑,她四十岁都活不过。”
时敬之一瞬有点可惜,他就是全身上下连带经脉一起出毛病的人。不然在这换换内脏,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不灭之身啊……前辈,晚辈看来,您这更像是寿终正寝的法子?”
“所以我还要寻找术法。”
陈千帆掀掀眼皮,又翻了会儿那本厚重的记录簿。他找到其中一页,将它推给时敬之。
“老夫年轻时还是走了不少地方的,不过说起来费口水,你自己凑合着看看吧……这可是我搞到的独门传说,你小子命在旦夕,说不定也用得上。”
与刚才的简要记录不同,那一页上的文字端正密集,写了整整一页。时敬之眼神相当好,读起来尚有些吃力。
事关不灭之身,年轻的陈千帆记录得详尽至极。
不灭之身往往与仙佛传说有关,陈千帆就像如今的时敬之,仗着年轻在大允国土上横冲直撞,到处寻找相关的线索。
他曾去过西北边的沙阜城。在毗邻古战场的沙漠中,陈千帆寻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
某个地域通常都有相近的神怪故事,陈千帆早已学会去伪存真。然而在那个小小的村庄中,他听闻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传说。
村子丁点大小,村人又不怎么与外面来往。难得碰见奇事,随便揪个老人都能讲得活灵活现,仿佛人在现场。
二百多年前,村子被沙匪与狼群困扰。某年冬日,常来进犯的沙匪群落突然没了踪影。事发古怪,村内推举最有勇气的青年,叫他前往沙匪老巢一探究竟。
结果他只寻到遍地血肉模糊的骨架。
沙匪们像是被野兽啃噬殆尽了,只留下黏腻碎肉。冲天血气中,幸存者只有一人。
那人年纪轻轻,身上套着破布条似的华贵衣衫,貌如九天下来的仙人。
可惜是个傻子。
青年说话他不认,叫他也不答,只会木愣愣地站着,像株生机尽失的枯树。青年只当那是沙匪们抓来取乐的奴隶,便以食物小心引着,将人带回村落,和妻儿一同照料。
就算那怪人什么都不会做,光是摆着看一看,也够赏心悦目。更别提那人力气挺大,养得熟了,能帮忙做些简单的粗重活计。
不过一年年过去,怪人还是不会说话,也不愿搭理任何人。手上没活,他就寻个空旷处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动都不会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