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风平浪静,先前逃走的虎妖也假装无事发生。它趁夜黑风高,悠哉悠哉地转回来蹭饭。作为交换,它慷慨地借出皮毛,两人平添一张温热的虎肉垫子。
月明星稀,月落日起。
那会儿时敬之什么都不会,也就存了点察言观色的经验。他将这点微薄的经验掰开揉碎,全运用在尹辞身上。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着洞穿人心的天生才能。
小时敬之对那些起伏的情绪分外敏感。他紧追那丝血色,但凡尹辞露出不自然的戾气,他便会第一个冲上前,小心地抱住尹辞,直到对方眼中的痛苦淡下去。
若是尹辞攥紧五指,划伤掌心,他就把对方的手掌全力掰开,用两只手严肃地护住。
如若尹辞陷入狂乱,剑气蠢蠢欲动,他便扑住对方,理顺那头本应如瀑的黑发。
要是尹辞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小时敬之也会祭出最后的杀手锏——
前些天的妖花把他吓没了半条命,他是碰都不敢碰了。作为取代,他会攒起红叶,给尹辞塞几朵漂亮的叶子“花”。
最后再搭配一个用上全力的拥抱。
如今看来,这些安抚天真到有些愚蠢。然而不知为何,尹辞真的被这幼稚的援手扯出了深渊。
日复一日,尹辞眼中的血气越来越淡薄。年幼的时敬之很是满意,虽然他还是没找到伤口在哪,对方的伤确实在慢慢好转。
到了后来,神仙甚至会默许他睡在胸口。
小时敬之很喜欢那人的怀抱,淡薄的冷香将他包裹,被那人抱住时,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自四面八方而来。仿佛这是世上最不需要担忧的地方。
美味的食物,漂亮的景色,还有神仙的陪伴。他想去哪便去哪,想怎么玩怎么玩,从未这样放松过。
尹辞状态好些时,甚至会陪他一起玩那些个幼稚的游戏。就算状态不怎么好,那人也会安静地守在不远处,看他在软绵绵的落叶上撒欢。
年幼的时敬之只剩一个忧心之处。
等神仙养好伤,一切是不是要结束了?
自己于他,是不是没有用了?
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善意”这等稀缺品,须得公正交易。无功不受禄,他从来都要谨小慎微,从旁人那里讨来一点。
对他好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小孩子患得患失的才能远非成人可比,小时敬之被自己的猜测吓得睡不着觉。安静多日的“物瘾”渐渐卷土重来。
他吃不踏实,总觉得这是最后一顿,得多吃些,哪怕撑到肠胃不适;他也玩不痛快,总觉得身边人下一刻就要回到天上。每放松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要往尹辞怀里钻一会儿,确定对方还在。
这份猜忌几乎要把年幼的时敬之逼疯。他无力左右想要的一切,又怕欲念太重,被神仙讨厌,只好用力啃咬自己的手指。
好在“神仙”慢慢恢复,话也多了些,看穿了他瑟缩的原因。
“这副模样,你也不怎么正常啊。”
尹辞把他鲜血淋漓的指头从嘴里拽出来,仔细包扎。他目光清明,眼白只剩些淡淡的红意。
小时敬之委屈地抱住他,脸埋在尹辞胸口,怎么扯也扯不开。
“行了,别咬你那指头了。我给你编套口诀,你好生记着。”尹辞揉揉他的脑袋,“聚异谷妖邪横行,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然而他对小时敬之越温柔,后者越崩溃。他仿佛受不得这些源源不断的善意,又全然不肯撒手,一张脸憋得通红。
尹辞看着这样的时敬之,很快回过味来。他蹙起眉,看向战战兢兢的孩童。
“……小子,没人疼过你么?”
年幼的时敬之一脸茫然。
尹辞叹了口气,啪地弹了下他的脑袋:“本座没打算与你交易什么。对你好,你接着就是。特地从三岁小儿身上捞好处,不是废人,就是畜生。”
小时敬之捂住被弹的脑袋,越发迷茫。
他的小世界按照“公平交换”的理论运转了挺久,一下子摇摇欲坠。这世上真有不需要交易的“好”吗?
他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尹辞见他呆若木鸡,干脆把他抱在怀中:“你我能在这不见人烟的鬼地方相遇,也算缘分一场。既然没人疼你,给本座当儿子如何?”
过了会儿,他又苦笑着补了句:“本座甚至不需要你来养老送终。”
年幼的时敬之对“父母”没什么概念,但知道那本该意味着什么,也听懂了尹辞的言外之意——神仙真心想要护佑他,也真的不需要他百般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