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知道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插了进来。
时敬之没做贼,却也莫名一阵心虚。他从没发觉活着是如此惊险刺激的事,整个人原地炸了一小炸,胳膊上的汗毛统统起立:“阿辞,你醒了?”
尹辞目光一闪,坚定地无视了这个问题。他靠在门板上,问得直截了当:“什么百年大业,什么欲子?如今你我合作,你还没同我说过。”
只看语气,尹辞似是恢复了那个闲散随性的高人模样。要是他没有戒备地盯着沈朱,那就更像了。
时敬之读懂了他的潜台词,连忙开口:“沈姑娘与为师利害一致,可信。”
随后他长吁了一口气,简单介绍自己这位部下。
沈朱对引仙会存了近乎刻骨的仇视,不过当初时敬之找上沈朱,与她的个人爱恨无关。他只是在这人身上看到了极强的执念——寻个目的明确的帮手,总比找个执着名利的蠢物强。
阅水阁与太衡派相似,背后有朝廷投的银钱,分阁遍布大允全国。
它分为天、地、人三部,并非专注收集江湖情报。“人部”主察江湖轶事民间趣闻,兼观民意,也愿意接些帮人调查的活计。“地部”收集耕织妙法奇器,寻觅新的作物、牲畜,乃至矿藏。“天部”人最少,里面都是些爱做梦的疯子。世上有哪些未解谜题,不论于人间有没有用处,他们都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天部”虽然偶然会有惊世发现,九成成员通常一生碌碌无为,还要跑遍最险要的地方,吃足常人不肯吃的苦。除了享有阅水阁最高的信息查阅权,天部可谓最吃力不讨好的一部,偏偏进去的人大多自诩清高,门槛奇高无比。
沈朱正是天部成员之一。能以一介女流之身挤入眼高于顶的天部,她也得有被慈悲剑痛揍一顿的深执才行。
尹辞唔了声:“有意思。”
一路走来,他竟没在枯山派周遭看到半盏省油的灯。
沈朱反应敏捷得很。见尹辞反应不似一惊一乍的普通人,她语气一转,初见面时的轻佻无影无踪,腔调诚恳了不少:“在下一直调查引仙会之事,免不了探查些鬼鬼神神的线索。时掌门要寻觅长生之法,我们便兵分两路。我给他长生传说,他给我仙佛异闻,各取所需罢了。”
尹辞了然。
时敬之不打算再隐瞒,这是要与他共享一切讯息。自己调查肉神像,刚巧与沈朱所查之事有微妙的重合,说不定能够拿到有用的线索——毕竟凡人看来,引仙会成员与半仙无异,与神仙传说脱不开干系。
“引仙会”既是弈都每十年举办一次的活动,又是各地帝屋神祠的管理机构。表面看来,每过十年,它便会邀请一批小有成就的俊杰或妖材加入,发发仙酒拢拢人心。再者就装模作样搞搞请神仪式、办办祭典。近几十年,国师一脉不得圣恩,引仙会连请神祭典都不怎么再做,突出一个夹紧尾巴做人。
于是尹辞兴趣寥寥,没继续深入调查。国师身为引仙会的头儿,仍是凡人寿命,该死还得死,于他没什么用。眼下神女源仙村在前,帝屋肉神像在后。引仙会藏了如此庞大的秘密,他该捡起这事好好查查了。
就是沈朱此人不似单纯之辈,难保存了后手带了眼线。尹辞思忖片刻:“此时此地都不怎么合适。既然姑娘要随我等行动,不如寻个安静地方,你们再细细道来。”
……话一出口,尹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换做之前,他哪管什么沈朱沈墨。时敬之自己挑的人,尹辞懒得插手,等出了问题,他把时敬之提溜走就是。如今他凭空生出了极重的疑心病,就差把沈朱祖上三代查个一清二楚。
时敬之抵不过雏鸟情结,欲求又重得不似凡人,尹辞就当他一时错生情思。此人定欲时才三岁,本欲不可能与风花雪月沾边。现下有生死大事在前,等过了这三炷香热度,时敬之自个儿就能拎清楚。
所以尹辞认定自己的问题更棘手——他向来是只聪明飞蛾,只取暖不扑火。结果现在翅膀不慎烧着,烟熏得他有点头晕。
偏偏他还没办法撒手不管。
尹辞的确当过魔教教主,但人还是略微要脸的。于是他拿出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一脸无事发生的坦然:“接下来指不定要匆忙赶路,今日还是先休息为上。”
“所以阿辞方才是被我吵醒的?”时敬之一双眼在他脸上转了转,问得执着而小心。
尹辞:“……”亏他们谈了一大圈正事,这小子还没忘记被撇开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