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重病,并非妖邪作祟、恶人谋害,只是天命已到。门派正值多事之秋,你却率人为老夫强行延命,耗费人力、金银无数。你亲身替老夫挡灾,情深义重,却为此误入歧途,与歹人联手,已失我太衡本心。”
戚寻道一双枯干的眼紧紧盯着施仲雨:“仲雨,你可有话要说?”
施仲雨撑起病体,半跪在地,脊背挺得笔直。
“弟子无悔。”
戚寻道环望四周,有些弟子脸上浮现出怒意或悲戚,到底没敢吭声。他叹了口气,又道:“身为一派掌门,念你护师初衷,我暂且将你逐出太衡,仅留挂名。若想再踏此门,你可要想好了。”
施仲雨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倔强地一言不发。
“作为寻常老人,能多活几日,我的确受了恩。我屋内那盆白兰,你带出去吧——哦,记得换个盆,盆子是太衡财产。”
说到后面,戚寻道的声音越来越轻,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感慨。
“师父……”
“快走吧。”戚寻道淡淡道,“我一个必死之人,不能不知好歹地耗弟子阳寿。最近风雨不止,你又被老夫病体拖累,记得多添衣服。”
施仲雨被金岚扶离大殿,她刚踏上第一层台阶,身上的热度骤然消失。施仲雨僵在原地,遍身极热之后是极冷。多日的奔波、苦痛与担忧,此刻统统化作一摊可笑至极的飞灰。她第一次挺不直脊背,全身像是被什么抽空,重新灌入北地冰川的寒风。
挡灾符一朝发动,不会被轻易毁去。挡灾效果消失,可能性只剩一个。
戚寻道自断经脉而亡。
半个时辰后,太衡大门前。
“大师姐,你……你也别太伤心。掌门没把你从太衡彻底除名,等这阵乱子过了,你肯定还能回来。”金岚吸着鼻子,递给她那盆兰花——按照戚掌门的嘱咐,那是她唯一能带走的东西。掌门新丧,太衡内部有无数事务要处理,除了金岚,无一人来送她。
施仲雨伸出双手,小心地插入花盆,将兰花与盆中土一同取出。
“我……”她刚开口,一颗心突然猛地一跳。
那盆土的底部,她摸到了什么硬而凉的东西。
施仲雨沉吟片刻:“金岚,先把盆还回去吧,如今派内事情多,别顾着我了……我暂时不会远走,你我改日再聚。”
金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双肿泡眼非但没好,眼看着越来越肿。身边无人,施仲雨将兰花与土包好,再悄悄以袖子擦净那冰冷物事——
看清那东西的刹那,她双目一酸,险些把嘴唇咬破。
太衡逆阳令。
太衡掌门随身佩戴正阳令,逆阳令则由地位仅次于掌门之人掌管。执逆阳令者,可在掌门失德之际以此令指挥太衡门人,正其言行,或是……
干脆将掌门废除。
戚寻道掌管太衡数十载,德高望重。为表敬意,执令者早已归还此令,由戚寻道一人保管。太衡平稳太久,他们几乎忘了还有这东西存在。
掌门……不,她的师父是明白的,她想。戚寻道兴许看穿了什么,可他衰弱至极,周遭又环绕着无数人,唯独没有时机与时间。
见尘寺长期封寺,宓山宗事发古怪,太衡派又于此刻不得不更换掌门。
山雨欲来,大允江湖延续百年的和平,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90章 一箭
见尘寺的消息很快传开,枯山派成了武林人重点关照对象。
陈千帆的法器再次救了众人一命。木船还剩不少妖尸“燃料”,虽说速度比不得箭马,五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回到纵雾山也只需七日。
谁能料想枯山派逃得如此之快,中原南部的防备尚不完备,暴露的可能性小些。
时掌门对不得不藏起宝贝旗子一事异常委屈。除此之外,他一路上安分得有点不正常。木船停下,他就踏雪而起,规规矩矩地练武。木船不停,时敬之便研读陈千帆的记录簿——活傀咒不是真正的灌顶之术,术法一收,陈千帆的经验与知识便会流水般逝去。好在时敬之有过目不忘之能,虽说不能留下人家十成力,三四成还是可以的。
只是轻飘飘“留下”两个字,也需要时敬之趁热打铁,废寝忘食。
见时敬之这副模样,尹辞有些安心。时敬之并未被那日的一丝情动扰乱步伐,那么无论他打算怎样处理那些情意,自己只要守在一边,顺势而为便好。
就算时敬之强调“合作”,自己归根结底当过他的引导者,情感上本就占优。若是为一己之欲出手,在紧要关头肆意引导此人情感,与“利用”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