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教的雾坟阵还没撤除,那怪象被衬得相当明显——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巨物自山中探出,它的动作如同一条灵巧长舌,在广袤的纵雾山上四处扫过。众人目所能及之处,所有雾气都被翻搅得混乱不堪。一层层浓雾如同风暴中的江潮,被迫掀起奇形怪状的巨浪。
有些陵教人士还在往山上撤,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跪坐在地,痛苦而虚弱地挣扎,像极了被蛛网缠住的绝望飞虫。
虽说速度不同,陵教教徒们都在逐渐干瘪,仿佛被什么抽空一般。几个下人甚至已经倒在地上,体态瘪如干尸。没过多久,他们的尸体宛如火炉上的冰块,慢慢皱缩扭曲、变扁变小,化作一滩千疮百孔的人皮毯。
最终消失一空。
第102章 丰收
小半个时辰前。
喻自宽下山,正赶上请神阵发动。他果断安置了刚带下来的小门派,大大咧咧跃进被包围的枯山派。
“我还得回去一趟。”他语速极快,“此阵状况怪异,各位可有头绪?”
时敬之瞄向他脏兮兮的面具:“这阵威势甚大,阁下还是放弃为好。纵雾山这么大,小门派四处乱跑,必定会有牺牲。我们尽人事听天命,这样就……”
喻自宽打断了他,声音里多了些苦味:“唔,我明白了。各位,就此别过吧。”
时敬之叹了口气:“这阵明摆着摄人精气,封人行动,内力高强者是能多活一时片刻。可进阵后气力全无,逃是逃不掉的。”
“我晓得,可是阿争还在里头,我非去不可。”喻自宽摇摇头,转身便要走。
“且慢。”
尹辞突然出声。
他解下头上的白玉发带,一头长发瞬间披散。尹辞抚了抚那发带,继而看向时敬之:“这发带刻了防护术。防护阵本质是精气罩,请神阵先耗罩子,罩中人存下气力,还能行动片刻。”
时敬之瞬悟:“阿辞,你该不会——”
“以人为材,术法效果最好。”尹辞笑了笑,笑意中的阴冷散去大半。“不过师尊不准我自伤,此事还要师尊相助。”
吊影剑划过,尹辞一头长发被削去不小一截。他将发丝飞快理好:“正好师尊伤口未愈,再加点血即可。”
谁知他还没扎好发丝,时敬之也飞快削了一大截长发。时掌门两只伤手轮流顺了会儿发丝,原本黑亮的头发散发出浓浓血气。
“多多益善,有备无患。喏,阿辞,结在一起吧。”
时间紧急,虽说尹辞觉得自己被这小兔崽子调戏了,他终究没去深究。
尹辞把两股长发牢牢束起,与发带一同递给喻自宽:“拿着,进山后立刻启动术法。请神阵太强,它撑不了多久,务必快去快回。”
见喻自宽张嘴,尹辞眉头一蹙,当即堵道:“感谢的废话不必多说。这发带是我珍重之物,万一不成,你死也要死在显眼地方,我好去寻它……行了滚吧。”
喻自宽狠狠吸了口气,吞回溜到嘴边的话。他把那一大团血发揣进怀中,直冲纵雾山。
时敬之瞬间扭头:“珍重之物?”
“实话实说罢了。”尹辞好笑地瞧了他一眼。
“少见阿辞这样热心。”
尹辞瞧向喻自宽离开的方向,微微收了笑容:“俗话说事不过三,可有些事情体味过一次就够了……只不过是感同身受。”
珍惜之人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无疑是世上最令人窒息的苦痛。尹辞习惯了冷眼旁观世间种种悲剧,如今他的心被剥去壳子,渐渐软了下来,甚至生出个近乎幼稚的念头——自己帮了喻自宽,兴许积了些德,能让类似的厄运不再重现于时敬之身上。
可这想法实在微妙,他一张老脸皮也撑不住,断断不会说出口。
纵雾山中,朱楼厅堂。
仿佛在瓢泼大雨中躲进屋檐,阎争身周霎时暖了几分。那股子重压被什么抵挡在外,让他能够再次呼吸。
阎争挺直打抖的膝盖,努力掀起眼皮:“喻自宽?”
“嗯。”喻自宽把面具一推,“时间有限,先走为上。”
请神阵毫无怜悯地运转,年轻强大如阎争,这会儿也奄奄一息。年岁大些的孔长老之流,眼下化作地板上的扭曲皮肉,已然断了气。
阎争动动干裂的嘴唇,半天没发出声音。他气喻自宽太认死理,竟然敢回头闯死阵。而对“居然有人愿意为他折返”一事,阎争又控制不住心口的酸楚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