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心协力七八年,平定乱世。由孙妄起了头,以贺承安的仙酒为结拜酒,四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那真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刻了。
要说唯一的不足之处——贺承安说仙酒有益于人,而他喝了后,却觉得内力有隐隐的流失之相。尹辞特地问过孙妄,饮过同一罐仙酒的孙妄却一脸茫然。尹辞不疑有他,只去贺承安那边瞧了瞧身体,抓了点药。
横竖战争结束,一时的虚弱不碍事。
……当年他是何等天真。
尽管面前已是无边黑暗,尹辞还是闭上了双眼。接下来的记忆如同长在脑髓中的网,稍稍扯拽,便带来铺天盖地的痛苦与恐惧。
就在乱世结束,四人结拜之后不久。天下大旱,身强力壮的许栎也突然病倒,水米难进。尹辞霎时忘了自己那点小小的“内力之疾”,整个人不知所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才刚迁都弈都,就赶上大旱。许大哥病重,这事实在太邪性。贺大哥叫咱们准备祭……准备祛邪仪式,他跟你说了没?】
孙妄语气略显僵硬,说这话时,他没有看向尹辞。
【要吃斋拜神,听说光是准备就要一个月。贺大哥他……】
【我这就去找国师。】四人之中,尹辞比谁都抗拒乱世再现。【许大哥还不能倒,别说吃斋拜神,要我以命换命都行。】
孙妄没再说话,眼神无比复杂。如今想来,那双眼里尽是哀凄。
【好。】他一字一顿说道,【我送你去。】
同一时间。
尹辞身边,时敬之一字字辨认着书页上的字,五脏六腑如同结了冰。他的手指拂过粗糙纸张,触觉却仿佛失了灵,什么都感觉不到。
时敬之不再思考此事中“引仙会”介入多少,每一个丑陋的字都化成一把锥子,朝他的脑仁里直钻。
开国双杰原是开国三杰。
四人结拜不久,贺承安曾私下寻过许栎、孙妄。
他声称“尹家小儿运势太盛,恐夺我大允国运”。形势正一片大好,许、孙二人有情有义,当即拒绝将尹辞交给贺承安。
贺承安并未强求,只是摇头离开。
不久后,大允迁都。同年大旱,举国上下灾难四起。许栎正值而立左右,却突发怪病,缠绵病榻。与一群儿女的孙妄不同,许栎膝下仅有一个幼子。眼看这大好河山将亡于眼前,贺承安再次拜见。
【并非吾不念旧情,陛下,您需以天下苍生为重。】
孙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火,却被许栎止住。
【那人年轻有为,面容不凡,比您更有帝王之相。一国不容二君,气运盛极而衰,此为天之怒。气运炽盛者以命祭天,方能求得平安。】
贺承安态度前所未有的郑重。
【陛下,老朽不懂武,武将不服。孙将军不识字,文臣不认。那人文武双全,若是陛下……】
许栎本就满面病容,听到这里,他面色出奇的难看。孙妄当真被气炸了肺,但碍于皇帝在侧,不好发作,只好硬憋。
贺承安直视许栎,点到为止:【哪怕陛下不考虑苍生,也要考虑下自身骨肉啊。】
【净是屁话!】孙妄终于忍不住,出声怒斥。【贺大哥,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出这馊主意?就算我反,尹大将军也不可能反!】
贺承安不答,孙妄火气更盛。
【多灾多难,咱就同甘共苦。因为这狗屁理由要人祭天,这种老天不要也罢!】
【老朽的判断可曾出过错?孙将军,这也是为大允着想。】贺承安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骇人。饶是孙妄纵横沙场多年,还是被那笑容瘆了一下。
于是孙妄一双眼看向许栎,期待挚友应和。而许栎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接话,他咳了个惊天动地,沉默许久。
半晌,许栎终于开口:【孙子序,我记得你三丫头刚出生……翠翠身体可好?外面天寒地冻,叫你妻儿来宫内住到开春吧。】
宫内烧了上好香炭,孙妄却如同置身三九严寒。他人虽粗枝大叶,却识得这话背后的杀意。
贺承安适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臣去准备祭天仪式。孙将军无需这般愤怒,为保证仪式万无一失,老朽也要以身殉天。继任的学生,老朽已经挑好了。】
许栎双目微红:【国师大义。】
【简直疯了,许大哥,至少想想别的办法!谁家天下没点灾祸,这只是老贺……不,只是国师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