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疼痛,妖树骇人。这段时间,时敬之一直没怎么睡过囫囵觉。眼下他头埋在尹辞胸口,呼吸浅而悠长。尹辞手指拂过对方肩头,轻揉昨夜留下的红痕。暖烘烘的软发蹭过他的指尖,教人心里一阵酥麻。
他动作轻得很,可惜某人腹中一阵咕噜细响,随后便睁了眼。
时敬之刚醒,脑袋一片混沌。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向尹辞:“子逐,我做了个好梦,梦见你我成……”
他话说到一半,才看清未穿里衣的尹辞。时掌门整个人雷劈似的凝在原处,他愣了许久,一只手从尹辞耳畔抚到胸口。
对方皮肤温暖,心跳沉稳有力,这分明不是梦境。
瞧见尹辞戏谑的眼神,时敬之如同碰了烙铁,嗖地收回爪子,面皮也一点点红起来。眼下神祠内一片阳光,时掌门一张脸快和红烛一个颜色了。
尹辞忍不住笑出声:“你这面皮敢情是日涨夜消。尽管摸就是,我还会碎掉不成?”
说罢,他顺势起身,大大方方披上里衣。
“醒了便起来,咱们得先回客栈——待会儿我弄吃食你煮水。昨夜出了不少汗,得好好洗个澡才成。”
时敬之在神台上呆坐片刻。
此情配此景,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尘世一双有情人。无需忧心妖异,不用触碰阴谋。他此生追求的一切,似是触手可及。
“我晓得了。”
时敬之被这晨曦晃了眼,本能地向那片光芒伸手。然而那只手伸到一半,又悄无声息地转了个方向——他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疤,半天呼出一口浊气。
“……早上不要粥。神祠后面有溪水,我顺手捉两条鱼来。”
然而那一夜春宵威力甚大,饶是蒸鱼鲜甜,蛋羹柔滑,时掌门照旧食不知味——若不是尹辞拦得及时,这人差点把筷子往鼻子上送。
直到两人进了浴桶,此人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珍爱之人在前,更是烧人心。”时敬之捉起尹辞一缕长发,那长发被温水润湿,黑玉似的柔亮。“要是本欲定了情,最终求而不得,那便是活地狱了。”
此人到底是年轻气盛,尹辞失笑:“你这辈子都踩不进那活地狱,安心便是。”
时敬之耳垂微红,半张脸沉入水下,吐了一串深思熟虑的泡。
半晌,时敬之正下神色,打算开口。怎料一只麻雀从天而降,一爪子刨上时敬之的头顶。后者嘶地抽了口凉气:“好歹是阅水阁养的雀妖,不晓得看气氛吗!”
麻雀无辜地蹦跶两下,停在桶沿,歪着脑袋看他。
时掌门在爱人之前笨嘴拙舌,好容易憋出点感想,全被这只羽毛团子撞散了。他悻悻解下细绢,开始瞧沈朱的传信。谁知他越瞧,眉毛越来越高。
“子逐,昨日你我要商议的事,如今可以好好谈一谈了。既然都是要人动手,不如我先说吧。”
时敬之拢起湿淋淋的长发,眸子里的无措和羞涩都散了。威压之下,周遭的旖旎气氛摇身一变,连窗外的桃枝都多了几分肃穆之意。
“你最开始随我走,是想寻死吧。”
他这问题问得实在直接,尹辞一时不知道怎样回应,只好点点头。
“如今呢?待我百年之后,你可否想要继续活下去?”
尹辞望向时敬之,目光复杂非常。这人当真与刚相遇时不同,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发疯——对于他的肯定,时敬之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反倒露出几分理解之情。
尹辞沉吟片刻,亦是答得诚心诚意:“世间二百年,我自认见惯尘世冷暖。如今看来,定然错过不少风景……不过那般景致,我孤身一人看不到。”
“无需千秋不朽,白头偕老足矣。”
时敬之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想如何?”
“子逐与那吃过视肉的人同样‘不死不灭’。就那日的人肉根来看,你们大抵都连着妖树,可以算作同类了。”
“是。”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难说分离之后,你能否存活。我怎么舍得拿你来试验?不如将那人抓来,试试便知。”
时敬之摇了摇手里的薄绢。
“对付那妖树的办法,沈朱他们寻到了。”
尹辞微微皱眉:“将那人抓来?”
对方八成是吃过视肉的上任“傀儡”,比起自己这种意外产物,那人必定只强不弱。如今他们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摸到,怎可能说抓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