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灯鼓足勇气,稍稍抬头,指向离神像最近的石台。
“掉下来的时候,我醒了。是哥哥救了我,哥哥他在这……”
先前被树根巨像吸引了注意力,两人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石台。
每个小石台之上,仍立着肉神像。
它们通通面向中央石台的大型肉神像,如同朝凤的百鸟。比起最中间那座,它们个头小了许多,精致程度也相差甚远。小神像同样由人骨支撑而成,制作略嫌简陋,不少细节失真和变形,简直就像……
“试做品。”尹辞轻声道,“是泥像小稿。”
眼下状况明晰了不少——有人在禁地之底建造肉神像,而且建得分外用心。该神像以树根巨像为蓝本,制造过程中还要试做无数肉泥小稿,保证成品毫无瑕疵。
试做神像脚下堆着厚厚的白布,还盘了数条锁链。怪不得苏肆说白衣怪物“内脏外露”,它们原本就由活肉铸就。变形的肉像不好示人,才用白布缠好,绳索缚紧。
做完前充当泥稿练手,练完手还能当傀儡使用,此处“神仙”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鉴于源仙村居民对一切毫不知情,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
此情此景,无疑是神女所为。
可她又为什么塑造此等妖像?肉神像到底有什么用途?树根巨像长满爬藤,看着已有数百年历史,它又是从何而来?
尹辞独自流落世间三百余年,一切非但没有明晰,反倒愈发黑暗。除了妖怪、妖材这等皮毛,他对世界的“另一侧”似乎一无所知。
眼前诸般情景,比他的噩梦还要荒唐。
想到噩梦,尹辞又忍不住摸向面庞。这回他的五官还在,脸上没出现那些诡异的根,鬼皮衣熟悉的触感从指间传回。
时敬之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从骨髓里榨出几分沉稳,半蹲下身,双手扶上引灯的肩膀。
“引灯,你方才说‘姐姐在这,哥哥也在这’……你能与他们交流吗?”
引灯使劲摇头,抹抹脸上的泪:“他们不、不能说话,可我就是知道。”
她指指中央石台的肉神像,又指指不远处一尊神像泥稿:“那是姐姐,那是哥哥。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这里。”
人道幼童有灵,鬼眼未闭,或许指的就是这种情况。无论哪个神像,都是一派血肉模糊,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认出来的。
尹辞在心中快速计算。
只要把引灯带上去,再当众扒光一个白衣怪物,村人肯定能发现问题——到时煽风点火一番,至少会有人自愿把他们送出去。
这也算一条路。
……只是他们眼下要操心的,并非这个问题。
神女心知禁地下的秘密,却还是放他们进来了。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时敬之显然也在考虑类似的事,他原地踱了一圈又一圈,努力无视四周的肉像。
“阿辞,我背上你,你再抓住引灯,我们爬回去试试……看……”他眼睛余光扫了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后半句越说越抖,最终收在一声呻吟里。
引灯顺着时敬之的目光看去,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悲鸣,活活吓晕在地——
树根巨像缓缓动作,不,动的并非巨像,而是树根中钻出的巨大虫妖。巨虫在巨像上缠绕滑动,带出噼里啪啦的土石落雨。少顷,它定下位置,头颅朝众人所在的位置垂下。乍一看,树根巨像上仿佛盘了根腐烂的肠子。
鬼知道他们坏了哪条规矩,惊动了这东西。
离得近了,师徒俩不得不看得更清楚。
那巨虫躯体棕红,外皮坚硬粗糙,质感接近老树皮。它头上有三个漆黑孔洞,不见眼球。孔洞之间裂着“人”字缝隙,将它整个头颅分作三瓣。缝隙之中,焦黄的利齿参差不齐、密密麻麻长成一片,形状像极了人类的牙齿。浊黄的涎水混了泥土,滴滴答答地坠下。
巨虫在坑道内盘旋,把岩壁堵得死死的。那些细长的手状物被剐蹭下来,他们这才看清它们的正体。
是虫卵。
虫卵有半个人大,卵壳坚硬,呈纺锤形。一端可以轻松扎入土岩,一端连着细长的手臂状结构,能够自如爬动。它们成千上万,安静扎在树根神像身后,如今被巨虫一扫,虫卵接连不断地跌入水中,
虫卵们貌似对池中人肉兴趣不大。它们成群涌动,又扎入巨虫的粗皮中,变形的手凭空乱抓。
遗憾的是,这亲子相聚的感人场面并没有打动时敬之——时狐狸眼神游移,看起来恨不得当场自我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