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错。这回他近乎油尽灯枯,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只是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神女脸上非但没有怨毒,甚至露出一丝古怪的喜悦:“虽说这里被你搅得七零八碎,但你仙缘颇厚,一人就能顶那一池子材料吧。”
时敬之愤怒地瞪着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他只能使出最后的力量,挺直腰板,强迫自己站着。
神女也不指望他回答。她冷哼一声,右手一抬,数条树根活物般奔涌而来,时敬之眼看要被树根缠住——
叮。
树根撞上剑刃,发出不算清脆的响声。
一条手臂勾上时敬之的腰,将他往后一带。漆黑剑刃再次闪过,又扫开一根不怀好意的树根。时敬之缓缓侧头,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凛如霜雪,风华绝代。
鬼墓之下,他们曾见过一面。
时敬之了然,那白衣人并非他惊鸿一瞥的“仇敌”或“前辈”。此刻对方用了他所熟悉的声线,只不过声音里的温厚荡然无存,只剩狠戾与傲气。
“可惜了我那鬼皮衣。”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
“师尊,我既然带你进来,肯定也要送你出去……别为这事生气了,好不好?”
第37章 同源
树根袭来时,尹辞其实能躲开。
可是引灯不能,小姑娘还晕在枯荷叶上,红衣格外扎眼。神女想要挑人杀鸡儆猴,杀谁没有太大区别。
而且他没那么容易死掉。哪怕烧得只剩一截碎骨,尹辞也能从残片中回归。他寻死的次数足够多,积累出了某种阴冷的直觉。
浅塘不深,杀不死他,也困不住他。不如顺势坠入,顺便刺激下那只狐狸。
树根穿过尹辞的胸口,将他钉在池底。那些液体不同于鬼墓湖水,它们触手黏滑,没有腐蚀他的躯体。
但它们同样能带来疼痛。
被那液体一泡,他刚碰到活肉泥,便与它们黏在了一起。过程远比尹辞想象的痛,仿佛整个人被活活绞成肉酱。
涌来的不止疼痛,还有入侵而来的思绪。
这些思绪零零散散,比起人类的情感,更接近动物。巧的是,尹辞也熟悉这种状态——人受的苦要是超过承受限度,思维往往会破碎不堪,只剩下一些本能。
白衣怪物出自肉泥,怪不得它们对疼痛毫无反应。
然而在这万千不成调的嚎哭中,却存了一丝清明。通过相连的活肉,一些画面涌入尹辞的脑海。
透过无数只眼,“他”看到白苇摔落而下。
神女没把老实孱弱的白苇当回事,她带着他降至底部,从稍高处扔下。既能保证他摔不死,也能让他动弹不得。她的做法和尹辞猜的差不多——息庄人扔到外围,捏作泥稿。源仙村人金贵些,他们被盛进石莲蓬,等着塑成真正的神像。
好在白苇争气,落水前掷出攀爬工具,勾住了枯荷叶。他的身子扑通入水,却在摔进肉泥前停下,勉强保住了身体完整。
神女则直奔中央石台,拿起碧玉刮片,细细雕琢肉神像。
一个时辰后,神女离开。白苇没有立刻逃跑,他跌跌撞撞爬上最中间的石台,在肉神像前发了很久的呆,也流了许久的泪。
……也是,白苇下落后碰过肉泥,尝过那些情绪,大概能猜出一二。
白苇终究没有离开。
他挑了个离神像最近的泥稿,缓缓拥进去。泥稿慢慢将他吞没,整个鼓胀了些,面庞上的悲悯变了形。
【她还活着,她走不了。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直到这段思绪传来,尹辞才彻底回过神。
眼下的状况有些麻烦。他半个身子混入肉泥,衣服布料没被腐蚀,鬼皮衣却因为成分与人皮相近,早已破碎不堪。融合的部分多了,涌来的思绪又清晰几分。肉泥中的白苇无疑察觉了他,但又迷迷糊糊,不清楚他的具体状况。
【这些活肉彼此连通,虽然变成此等样貌,我仍能传达些意念……你还在吗?只要割掉融合的部分,你能逃掉……我帮你,你要走出去……】
水上一片晃眼金光,灰烬浩浩荡荡洒落在水面。尹辞睁大眼睛。
逃掉么?
他可不会逃。
剑气四起,把他一塌糊涂的身体切割而下。随着身体与肉泥断离,那些飘飘渺渺的思绪一同远去。金火衰弱之时,尹辞握紧吊影剑,一跃而起。
来都来了,去便去吧。
时敬之一条命,要比这层窗户纸厚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