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怀舟的心在他的沉默里一点点凉了下来。黯然失落的怒火直冲向头顶,手心中的隐踪石亦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这原是钟凌认真送给他的第一个物件,他当初有多么欣慰和珍视,如今想来就有多么讽刺。
他被满腔怒意激着,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几乎是口不择言道:“什么缚带,什么礼物,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算计我,是么?!”
钟凌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被他的斥责吼得一震,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
他当初将隐踪石给颜怀舟的时候,便知道这次来妖界查探凶险非常。那隐踪石是北斗仙尊耗费了极大心力才向飞痕斋求得,是他此行全身而退最大的倚仗。他将它放在颜怀舟身上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在瑶台幻境中颜怀舟拼死相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是如何揪心悔恨还犹在眼前,他不过是想保自己在乎的人安然无恙罢了,却没有想到一番好意,竟能被他误会至此。
他头痛欲裂,分辩不清那种陌生的情绪是不是委屈,也无力再与颜怀舟争论,只将颤抖的手藏在背后,冲口而出道:“随便你怎么想。”
颜怀舟方才气昏了头,才对他说出这样的重话,实则已经开始暗暗后悔了。只是他没有料到,钟凌到了现在仍旧如此冷漠,就连半句解释都不肯给他。
颜怀舟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过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道:“钟凌。从小到大,除却我颜家满门全灭之时,我可曾对你有过半分欺瞒,可曾做过一件让你为难的事?你不愿算计这个,不愿算计那个,为什么偏要这样对我?”
钟凌缓过一口气来,好不容易在混沌中摸索到了一线清明,慢慢朝颜怀舟转过了眼睛。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见颜怀舟将那枚价值连城的隐踪石掷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力道之大,星火四溅,直让灵石寸寸化作齑粉。
一如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找理由辩解的苦心。
翻江倒海的燥热逐渐褪去,又是一股繁杂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漫上了心头。
“原来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这么不堪的。”
钟凌从来也不曾肆意放纵过自己的冲动,但这一刻,他不想再忍了。经年酸涩的苦楚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层层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自他喉间炸裂出一片腥甜。
为什么一定非要逼着他回答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看?
难道只有这样,才够证明些什么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以来,全是他自以为是。
他一直都觉得,颜怀舟是懂他的。他总该懂得他的那些难言之隐,总该懂得他那不堪启齿的情意,可眼下看来,却是大可不必了。
他在暗地里付出的种种努力,和血吞下的情难自已,无数个辗转难眠、只影对月的漫漫长夜,而今在他口中全数变成了一个笑话。
算计。呵,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算计他么?
颜怀舟没有发现钟凌的异样,还在大步朝他逼近:“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心灰意冷的绝望已经湮没了他所有的理智,钟凌狠狠咬着牙,将颜怀舟的身体推出了老远,无论此刻的话是否出自本心,却端得是字字森凉:“无可奉告。”
颜怀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整个人都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他与钟凌之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般激烈的争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意见相左的时候,但大多数都是由他来扮演那个一再忍让的角色。
不同的是,以往钟凌从不会真的让他寒心,每每到了剑拔弩张的最后关头,总是会对他笑上一笑的,而不是像眼前这般如同面对着仇敌的模样。
哪怕钟凌能稍微哄骗他几句呢,他都能马上相信他所有的苦衷,原谅他做出的一切选择。
可现在,他却连这最后一件事都不肯妥协了。
沉思良久之后,颜怀舟站稳身子,深深望了钟凌一眼。
“钟凌,我真是——受够了。”
钟凌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奋力地想尽快从灼热与冰寒气息交织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他还不清楚,这正是惑心蛊最厉害的地方。越是想要将此毒逼出体外,它越会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让中毒的人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今日连番说许多出口是心非的话,也是因为他不肯顺势沉沦,一定要与这蛊毒对抗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