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_作者:重关暗度(172)

  “我小时候,这儿是全千渠最大的林子, 从东到西, 七八里地啊。东边有榆树,西边有杨树, 绿油油看不到边。小孩钻进林子, 根本瞧不见日头,迷进去就出不来。

  “后来一夜之间,树死了一半。那年又赶上荒年,野草根都挖完了, 人吃树叶剥树皮, 树就死得更快。荒年过完, 又是大旱灾, 反正这些年折腾过来, 整片林子都没了。”

  说话的是一位干瘦老人,右手拄着拐杖,被儿子搀着左臂,正站在新任司农刘二身前,缓慢又轻飘地叹息:

  “现在给村里小孩讲树林,他们都不信。谁知道那年怎么回事,有人说,是有一任仙官施法,坏了风水……”

  搀扶老人的中年汉子大惊:“爹,咋能说仙官的不是!”

  老人依然双目混浊,也不惊恐,麻木地下拜:“是是,我老糊涂了,快该死了,司农大人饶我儿一回吧。”

  “不敢不敢。”刘二木匠急忙把人扶起来。

  他即使换了新袍,戴上高冠,也很难把自己当司农老爷。

  他好像还在做木匠,语气像询问订木具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张老族长,咱们这次来呢,主要是看看地,再看看大家有什么需要的。

  “上次送来的粮食,能不能吃到今年秋收?鸡鸭崽子养得活吗?地里有没有虫灾?至于以后怎么办,都要听新仙官安排。现在大家伙想说啥,就说啥。”

  村民们怯怯地跟在族长身后,一个个干瘪黑瘦,像一根根竖着的包谷杆。

  他们有的跟刘木匠打过交道,见他还像从前一般,没有官老爷架子,胆子便大起来:

  “那新仙官到底啥意思?”

  “我听说从前那么多税,都要作废了。是不是要交新税?”

  “乡上有人说,新仙官喂饱我们,是为开坛祭天……”

  新官上任三把火。乡上换个小吏,都要在村里剥下一层皮,何况是最大的仙官。

  新仙官反常的举动,让整个千渠像过年,村村户户欢欣庆幸。

  好景不长,匪夷所思的各种流言传开,像一块大石头落下,打散欢乐气氛。

  “谁说要交新税?土地百亩以上的地主,才交‘田亩税’。祭天更是胡扯,你们不信,可以去天城看,神庙锁上了,谁都不许进去拜,祭天都没地方祭。”

  “你说神庙锁了?”老族长忽然握住刘木匠的手,“再不用上供了?”

  刘木匠一惊,没想到他昏沉干瘦,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新仙官上任第一天就锁了,他是好人,发粮发鸡,咋不念他点好?”

  村民们嚅嗫着说不出具体理由,表情尴尬犹疑。

  刘木匠郑重道:“你们村里的田地,仙官已经施了法,谷子明天早晨就能出芽!”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锅。

  今年缺水,土地硬得几乎犁不动,全村都着急上火。

  老族长再次握住刘木匠的手:“真的!”

  刘木匠道:“我亲眼见过仙官施法,你们可以去隔壁村问,他们的豆子已经发芽了。我要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后半句他急得发毒誓,村民们气氛一变,喜不自胜:

  “仙官是不是坐在天城的云楼上,手指一点,就给咱们土地施法啦?”

  “真是仙人本事啊!谢谢仙官,谢谢司农大人!”

  老族长指了指不远处,纳闷道:“那个年轻后生是谁?为啥那么多人都围着他?”

  被他一提,众人顿时起了好奇心:“对啊,昨天就见他在村里田上走,大半夜都不睡,一直晃悠。今天一早,他又在村外这枯林晃悠。”

  刘木匠转头望去,怔了怔。

  一片枯木间,一道人影半跪在地,缓慢抚摸干硬土壤,神情认真。

  他身旁站着十余位年轻人,都望着他,莫名像一群子女环绕父亲。

  然后那人站起来,招了招手,身边人适时递上铲子,他便开始挖坑,像要种树苗。

  刘木匠见此情景,眼中情绪变得复杂,崇拜、尊敬、感激几乎满溢而出,隐约还有一丝自豪。

  但他没有回答,只说:

  “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宋潜机每到一个处,先摸土地。

  为了防止被人跪拜,他没有透露身份。

  刘木匠猜测新仙官行事低调,每次等他即将离开,才会告知当地村民。

  见宋潜机动手,纪辰也拿起铲子挖坑:“这片枯林还能种什么?种谷子还是种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