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跑过这栋房子,下了一层楼。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这是秦家的房子,还有一些细节出身他生命中别的时刻的种种。
他有思想准备,但是当冲到寝室时看到的画面还是让他头脑空白了一下。
这是他在孤儿院时住的房子,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自己儿童时的事了。
大屋子里摆了二十张床,有简单的床头柜,孩子们的东西都放在上面,不过非常少,他们没什么财产,这里不允许弄得太乱。
他走进去,同时因为进入这样的地方遍体生寒。这是他的童年,他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了,那是过去的事,他已经活着逃了出去。
可这一刻,他觉得这里永远是他的灵魂一部分,最底色,他不可能逃出去。
韦安放轻脚步,爬上自己的床。
他知道是这张床,如同他本能知道要往这个方向逃一样,这是这个地狱世界的规则。
床头用胶带写了“秦卫”的名字。
白色胶带,圆珠笔,每一丝细节都没错,他在崩溃中到底和父亲说起过多少,那人了解他有多么彻底?
韦安告诉自己,他要低调,他和归陵失散了,必须照着这种方式生活,他不可能直接和这样两个缠绕在一起的裂缝对抗,重点是往下走,找到那个人,找到本体。杀了他。
韦安想着,我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为什么在这里,这只是一次头脑侵蚀。
但是为什么他在床上,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不去寻找那个人?
他挣扎着抓住深域系统的力量,令人欣慰,这个仍旧存在,虽然微弱了些,但不是小孩子的幻觉——
正在这时,他隔壁床的一个孩子半坐起身,看着他。
“你能不能别睡着后乱跑,会给大家都找上麻烦的!”那孩子小声说道。
韦安盯了他一秒,他记得他,叫普兰,孤儿院和实验组的同伴,早就死了。这里睡着的,全是已经死掉的人。
这个裂缝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和父亲说过什么,那人又查得多彻底呢,当他们把他带回家,植入奴隶系统,真的把他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
韦安遍体生寒,周围是一片他儿时的幽灵。
远处有脚步走进来,韦安闭上眼睛,装做睡着。
拄着拐杖的人走进来,像故事里半夜会在孩子卧室巡逡的怪物,查看有没有不听话的,拖出去吃掉。
他在韦安的床边停下,后者努力做出已经睡着的样子,接着他感到那人在床边坐下。
韦安闭着眼,不和那生物对视,好像看一眼就会落入深渊。
他感到那人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触感完全是父亲的,带有温度,不像一个怪物。抚触他的方式也像,如同在爱抚一个昂贵的物件。
父亲肯定知道自己没有睡着,他从来不可能瞒得过他。
秦物升死的时候,即使知道事实,“秦卫”也有一段时间仍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成功。他有时候想,他一个个杀死其他的“家人”,虽然是为了自由,但也在证明他永远不会回来。
此时,他回来了。
韦安头皮发麻地感到对方凑到他耳边,闻到那种存放了很久木料的味道,对方低声朝他说话。
“你知道我一直很疼你,小卫。”父亲说。
韦安颤抖了一下,他蜷得很小,这侵蚀给予的形象很合适,闭着眼睛拒绝现实的小孩。
“我一直很确定,你会留在家里,是最忠诚的守卫者。”父亲说,“而你背叛了我。”
韦安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的尖叫,可能是从管教室传过来的。
听上去某个人在承受酷刑,精神崩溃了,韦安听到混乱的言语,说“救救我”,叫爸爸妈妈,说他不该不听话跑那么远,神志不清哼一声很老的摇篮曲,好像幻想着自己唱着也能得到母亲给予的安抚……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为了逃避痛苦慌不择路,已完全没有理智。
他听到那堕入地狱者的人说道:“我知道错了,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听话……我会听话的……”
韦安浑身发抖,他意识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以前的声音,完全地崩溃,混乱地恳求,他什么不堪的情况都经历了,他已经忘了,但所有这些父亲都记得,自己所有那些脆弱、私密和毫无尊严的过程——
于是这个裂缝全都知道,极度细致,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多。
他感到父亲的手抚摸他的后背,就是他本人的方式,好像一个温柔的大人安抚小孩子,他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