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边等待丰师傅的短暂的几分钟里,简黎明一直沉着静默望着来时路,周楷之瞧着他,不知道此刻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猜一会儿,简黎明可能会再撕心裂肺地哭一场,或和师父约定来生再见,他设想了无数个令人动容的告别场景,结果一个都没押中。
简黎明再拜了回师,只不过这次,是诀别。
身旁的戚然还在为把简黎明自己扔在那而担心,可他却有种经此事后简黎明会更加懂事的感觉。
毕竟从这几天简黎明的状态看来,他的确有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效果显著,这里或多或少应该有些刁小雨的功劳。
“回去我跟阿鹃说说,你再去给小雨托个梦吧。”周楷之扭过头说,“让小雨留意着点简黎明,丰师傅一走,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肯定无法适应。”
戚然点了点头,他正好也是这么想,如果能和小雨说上点话,把他和周楷之的关心都带到,他们俩在醴城也能安心。
这么边想边走,很快到了奈何桥头。
离桥头还差一个拐弯,戚然还在转头和周楷之说着话,完全没注意脚下眼前有什么。
可当他俩一起撞到丰师傅后背时,才看向老人,以及他目光锁定的前方。
一、二、三、四、五、六。
距离他们六步之遥的桥头,横卧着一块巨大的鹅卵石。
石头的表面光滑平整,可容一人端坐,戚然痴痴地望过去,惊得张大了嘴巴。
是疯婶。
早就该上车的疯婶,现在竟好端端地从石头旁站起身,她还是穿着走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头发比那时候乱了些,神情也变得疲惫,只是见到来人,她的眸色才明亮起来,视线在丰亭身上牢牢挂着,双手局促地抓紧衣边。
这是怎么回事?
疯婶怎么还会在这里?
戚然很快冲了上去,跑到疯婶面前扶住了她。
“疯婶?是您吗疯婶?”
戚然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直到疯婶叫了他一声,他才终于确定,这就是疯婶没错,结结实实把人抱住了。
“疯婶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儿?是上车出了什么问题吗?您怎么没找我和周楷之呢?”
戚然满头雾水又自责心疼,他怕是疯婶不舍得找自己而白白在这桥头坐了这么久,如果今天他不来,疯婶是不是就会一直坐下去?
这时周楷之也走过来,他刚刚去桥上问了狱卒,说疯婶的上车流程没有问题,是她自己不肯喝汤。
“婶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周楷之问。
两个孩子拥在她身边,疯婶冻了许久的身躯回暖不少,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拍了拍戚然的肩膀,戚然松开疯婶,也回过了头。
再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刻,丰亭就从没想过停下来。
包括在选择哪天投胎时,他也毫不犹豫地选了最短最快的那一天。
他一直想,自己这辈子无论是好是坏,他过够了。
既然时候到了,他就该走,那么就一天也别耽搁,干脆点上路。
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小徒弟给他设了第一道坎,简黎明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他没办法好好抱抱他,只能用语言安慰。
但他发现自己写了半辈子文章,又用嘴巴忽悠了半辈子人,竟然到自己徒弟这,却笨到连句安抚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在孩子们面前太失态;他想了又想,才给了简黎明一个合适的答案。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临到终点,竟然会再次遇到旧相识。
这是月影过世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头七那回,他没能看见她的样子,她坐在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他也全凭感觉猜测,这次是真真切切见着了。
清醒的,不疯的月影。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她面前
“怎么,没走?”丰亭说得很客气,他们总共就没有过多少次对话,谈不上什么亲切。
“呃、嗯。”月影忐忑不已,丰亭朝她走近,她就更慌,终于肯把眼睛从丰亭脸上挪开,只盯着自己鞋尖看,“我我、我等你。”
她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住了。
戚然和周楷之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疯婶不上桥的原因竟然是丰师傅?
而丰亭则如同凝固了一般,脚跟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随着月影的话,他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道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