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_作者:priest(12)

  “他走了。”

  扔花盆的并不是将离,那是个干瘪瘦小的老人,背几乎驼成个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花魁闺房里,像个阴影里长出来的精怪。

  将离按住弦,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

  “姑娘,”驼子声音像把受了潮破弦子,“他不是咱们同路人,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知道,”将离苦笑道,“我也不配留恋。您看见了,人家对我连敷衍都懒得,哪有半点情义?只是……”

  “嗯?”

  将离犹豫了一下:“只是想起来,他虽性情恶劣,确实没有欺负过我,这么害他,到底过意不去。”

  “君子不忍见禽兽死,是以远庖厨,可也没见他们吃素啊。”驼子冷冷地说道,“菱阳河西没好人,姑娘,想想你父母满门,想想你吃的那么多苦!”

  将离一抿嘴,默然不语。

  驼背老者压低声音:“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好半晌,将离才几不可闻道:“宁死霜头不违心……四叔,我知道的。”

第4章 夜半歌(四)

  庄王是个药罐子,睡得早,这会儿去王府又得把他闹起来,奚平不想连着两天搅他三哥的觉,料想侯爷气也该消了,就回了自己家。

  刚拐进丹桂坊南口,他碰上了一辆马车,奚平看见车上挂的马灯上写了个“董”字,就知道这是鸿胪寺卿董大人家的。

  董家是书香门第,看不上芳邻永宁侯这种“佞幸”,于是两家虽同住丹桂坊,平时也不怎么来往。奚平犯不上凑过去讨人嫌,路上遭遇,敷衍地一拱手就错过去了,步履匆匆,也没回头。

  他一阵风似的经过,马车里的人大概没听清,想问是谁,就轻轻地敲了敲车门。

  老车夫抬头,见奚平已经一溜烟拐进了小巷,从角门进了侯府,就慢悠悠地回道:“大少爷,刚过去的是……”

  没说完,就听一声咆哮从那关了门的侯府后院里飞了出来——奚平刚溜进角门,迎面撞见他爹中气十足的吼声:“关门!按住!别让他跑了!”

  左右应声蹦出十来条彪形大汉,有拿绳扑他的、有锁门的,围追堵截。

  奚平经验丰富地左躲右闪,瞄准个空,硬是在重围中插空钻了出去,宛如一条矫健的黄鼠狼。

  一边往内院跑,他一边干打雷不下雨地开嚎:“侯爷饶命!饶命!儿子知错了!”

  永宁侯正上头,一不小心上了当:“你错哪了?”

  奚平抓住话茬,挥起屎盆子就往他爹头上扣:“我要早知道您老捧的是情客姑娘,那天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自上台,帮着将离跟您打对台啊!”

  侯爷昨天晚上刚因为去醉流华给夫人跪了半宿,差点没跪出老寒腿,被这赃栽得眼前一黑——倒霉孩子坏出花来了!

  “给我将这逆子抓进马厩里,打劈了他!”

  一墙之隔的小路上,董府的马车辘辘地走过,听见了侯府家丑的老车夫失笑道:“嘿,您听见了,是永宁侯家的。”

  但马车里的“大少爷”毫无反应,仍是一下一下地敲着车门。

  敲击声均匀而机械,打在微潮的木头上,发出阴森的闷响。

  笃——笃笃——

  “少爷?”

  笃——笃笃——

  车夫觉出不对劲,停了车:“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啊?咱们就快到家了。”

  笃!

  敲门声戛然而止,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永宁侯府院里还隐约地响着喧嚣。

  车夫慢腾腾地转过身,似乎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车门上,然而还不等他拉门,那车门便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车夫一下没坐稳,掉了下去,紧接着,一大堆白纸钱从马车里飞了出来,索命鬼似的,见活物就扑,劈头盖脸地糊到了车夫一身。

  纸钱上满是血字,写的是一行生辰八字。

  扑鼻的血腥气冲天而起,车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嚎叫:“起棺椁,两棚经——”

  诡异的纸钱不住地往老车夫皮肉里钻,沾哪哪烂。

  车夫身上仿佛长满了白癣,惨叫着满地打滚,却又把更多的纸钱滚到身上,溃烂的皮肉上很快爆开一朵一朵暗红的花,老车夫整个人烂桃子一样,往外流起汤来!

  丹桂坊宁静的夜色被这哀嚎声劈碎,南街的风灯成片地亮了起来,惨白的蒸汽染了血色。

  奚平刚要翻墙进内院,听见这动静,他骑在墙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街上滚的那团白的是什么,只看见纸钱仍不断地从马车里往外飞,无风自动,快将整条街都占满了,心里还纳闷:哪来这么多蛾子,看着怪恶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