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笃信不关真相的事,也未必有根据,这就是孝道,做晚辈的不该有别的看法。
再说无所不知的大祭司和掌门难道会看走眼?难道会故意隐瞒师父死讯?
然而此时,她站在海上,忘川那一头冰冷的雾气缭绕在周身,她遍体生寒,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假如……谢濋说得对呢?
作为剑童,武凌霄十岁入弟子堂,不到十五入内门,几乎一生都是在昆仑度过的。
第二长老过于内秀,以至于有点木讷寡言,门下人丁稀少,每年都被大量的剑修惦记,门路走得五花八门。那回大概是实在被掌门问得不耐烦了,便松口随便一指,说“那就这一批弟子堂剑童的魁首吧”,结果收到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武凌霄那时尚未及笄,北大陆的女孩子似乎普遍长得晚些,师徒俩面面相觑,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师尊当时的表情——茫然里几乎带了点惶恐。
这么小的活物,还是个女娃,她居然还在长个子!这可怎么养?第二长老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养死了,或是喂不好个子长不起来,待她近乎于小心翼翼,闹了无数笑话,像个笨拙的老父亲。
她一度觉得,除了手拉手一起从娘胎里出来的兄长,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就是师父。
然而一个甲子后,兄长因为最好的师父一句话,吊死门庭,死不瞑目。
还有昆仑。
门派虽伤过她,也成就了她,每一个从弟子堂走出来的人,都以“昆仑剑修”的出身为荣。
两百年后,她疑心师父的下落不明与门派有关。
她是追求纯粹与极致的人,以为快剑能斩一切,却似乎永远注定与交织难明的爱憎为伴。
侍剑奴盯住了澜沧山上悬浮的鸳鸯剑阵。
假如她方才所见不是幻觉,那么当年澜沧掌门的道心应该还镶在上面,她今天死也要扒开鸳鸯剑阵看上一眼。
与她同时动的是奚平。
他碎了凝、凝了又碎,这会儿可能都已经有点习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紧追而至,隐骨催生身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刚开始,他那神识从陆地被吹到百里外,又风筝似的乱飞了半天,才艰难地长回几根指骨。被侍剑奴一巴掌扇碎后,不到片刻光景,他已经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及至回到最危险的半岛上,奚平双手已经完全长了回来。
他落地的瞬间,不成型的神识中就骤然伸出一双修长的腿骨,堪堪将他撑了起来,十步之内,经脉几乎勾连完毕,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元。这一散一聚之间,真元比之前境界提升了一成,到了升灵中期。而先前将他砸得稀碎的两剑也归入了他百骸,再使出来,就彻底是他自己的“气死师父剑”了,而且因他是被剑从内而外打碎的,这“气死师父剑”第三式和第四式远比其他得心应手。
奚平在自己裸奔之前一道符咒给自己穿了件障眼法的衣服,另一道符咒召回了照庭和芥子。
紧接着,所有陆吾船上的飞鸿机都收到了太岁的消息:“熄火,走!”
陆吾立刻将仅剩的灵石全部填进了防护法阵中,新镀月金的大蒸汽船在机械动力和灵石的双重推动下,冲开了浪花翻涌的大运河。
其他船回过味来,忙也紧跟着四散奔逃。
奚平一道灵气打在水中,大网似的铺开,给乱蹿的商船指路,防止它们仓促间相撞。细密的剑气在低空处格挡着天上漏下来的杀招。
天上,侍剑奴大战鸳鸯剑阵,侍剑奴动起手来向来是旁若无人,眼里只剩下一个鸳鸯剑阵。那毕竟是月满级的镇山神器,剑光撕裂了她的身体,露出里面刻满法阵与铭文的骨玉,那上面伤痕累累,恰如满目疮痍的南阖半岛。
地上,奚平恨不能趁机将南阖半岛连人带地皮一起揭下来,卷成个毯子打包扔出去。
侍剑奴那剑疯子不管不顾,执意要从鸳鸯剑阵中穿过,竟要伸手去抓主剑。
剑阵中,主剑是阵眼所在,哪能被她那么轻易抓住,鸳鸯剑阵方才四散的剑气全指向了她,要给这胆敢挑战月满神器的后辈点颜色看看。
“轰”一声巨响,奚平整个木了一下,一刹那还以为自己被那镇山神器劈死了。
然而随即,他新生的颈椎“喀拉”一下合回了原位,属于他自己的脸皮盖上 了那总想教他成神的骨。奚平五官恢复,六感回归,猛一抬头,见侍剑奴巨大的身体尘埃一样淹没在鸳鸯剑阵的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