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是大明村。
是那个承载了他前半生回忆的如意门。
……顾容景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刚才赵生说别居风格是那位长老带来的时候,冼玉为什么会那样惆怅。
那不是谭盛文带来的,那是本属于冼玉的东西。可惜如今,他却要从别人那里回忆过去。
“如意门也是这样依靠竹海么?”
顾容景轻声问。
“嗯,那时我们都住在竹屋里呢。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年事已高,虽然百般疼我,但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是师兄每天带着我,吃住玩都在一起,每天和我一同去竹林里练剑。”
冼玉手指攀在窗沿边,轻声呢喃,“师兄有时很严厉,但是没脾气,耳根子又软。有时我不愿出门,就让他不要走远。这样我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在林中练剑……”
师父知道他怠懒的脾性,只是太过宠他,不舍得多加苛责,所以才叫师兄来管教他。
他小时候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他的大师兄为什么有时又会格外严厉,还总和他赌气。
好在只要他一露出委屈的神色,师兄便再也狠不下心,主动过来求和,这招也百试百灵。
那时他还不知道师兄是因为疼爱他,所以才愿意让步,甘愿妥协。
“以前从未听过这位师叔。”
顾容景道。
冼玉对他的过去很少提及,偶尔几句轻描淡写,但也只说幼年时有趣的事情。
他甚至都不知道冼玉还有个师兄。
不知道他和他师兄原来情谊这般深厚,不知道他师兄如今过得如何,不知道他和从前那些弟子之前都有过什么爱恨纠葛、龃龉离心。
他也想了解师尊的过去。
想知道他的亲人,想知道他的仇敌,想知道他曾经都经历过什么。
想亲口听他说,而不是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中,捕捉几句只言片语。
顾容景问:“这位师叔现在如何了?”
冼玉沉静了许久,没有回答。
他抬起眼睑,两道目光在半空中轻柔相撞。
烛火昏暗,冼玉的神色看不分明,顾容景只能隐隐猜到他的心情并不好。他试探地伸手,想要握紧他的,却被冼玉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时候不早了。”他轻声道,“你去休息吧。”
顾容景默默地坐了半晌,“好。”
说罢转身回了暖阁。
之后冼玉大约给屋里降下了隔音法阵,他没再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顾容景换了一身里衣卧在软塌上,身下垫了一层被褥,明明很舒适,但他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丑时,好不容易朦朦胧胧间有了些许睡意,没关紧的窗户猛然被风吹开,刮在门框上发出一道响声,顾容景翻身起来,猛然惊醒了。
打开窗一看,明明是六月初夏,可是天上又飘起了零零碎碎的小雪。
他披着外衣推开门,忽然瞥见林中一道剑意扫过,竹叶摇曳,风声凄潇,却被隔音法阵全然挡住,只留下林中一抹清丽的身影。
冼玉又换回了他原先穿的那件玉银线法衣,满头青丝只用一条发带绑住,随着他左手挑剑,下腰、回转一刺,乌发在空中被吹得飞舞。
顾容景忽然想到,冼玉是个右撇子,但之前比试又或是教授课业时,他用的却都是左手剑。
山中雪洋洋洒洒落了半夜,冼玉练了半宿的剑,顾容景站在他身后,也跟着立了半宿的雪。
第二日清晨起来时,冼玉心情好转了许多。赵生起来淘米时看到他在屋外的树下一边剥瓜子一边看书,还十分惊奇。
“师祖今儿这么早就起来啦?”赵生鼓励道,“我早说您每晚睡那么晚不好,有位大诗人还说少贪梦里还家乐呢,您以后还是尽量改改吧,白天起来同我们一起走走,那多好啊。”
冼玉笑了笑,没有答话。
“还有你,小师叔。”夸完师祖,赵生正好瞥见一旁的顾容景,连忙道,“你这俩眼圈比我那茶叶蛋都还黑了。跟着师祖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你瞧你这困的,赶紧回去补补觉吧。”
“昨夜打坐练功,所以累了些。”顾容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坚持道,“我不困。”
“你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打什么坐……”
两人正争论着,远处忽然飞来一个着急忙慌的身影。郑盛凌御剑飞来,刚落地看到冼玉就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先递给他一个药瓶。